客商老宅在延庆的历史风云？

刘家公馆: 山西老宅在延庆

这回我们聊的这座老宅位于延庆康庄镇，约有二百年历史，是一座有故事的院子。

延庆与山西之缘

延庆是北京城的西北门户，虽然距市中心不过80公里，但中间隔着一座军都山脉，山高谷深、雄关险踞，进出的主干道就是太行八陉最北面的一条——军都陉，这里自古是兵家必争之地，沿途有南口、居庸关、八达岭、岔道城等重要隘口。在1958年以前，延庆不属于北京(从前叫顺天府)辖区，那时出了居庸关就属直隶宣化府。从地理上来看，延庆位于黄土高原与华北平原的过渡地带，山川风物更接近晋北，因而在建筑上也融合了很多山西元素。榆林堡村位于延庆最西端，是一座古老的交通驿站，城内人和街上的刘家公馆又叫慈禧西行院，院中正房还保留着清代中期特征，是当地现存年代最早的民居。

榆林堡北城墙

榆林堡四周曾有城墙环绕，北城建于明正统十四年，南城扩建于正德十三年。在明代，北城是军屯，防守严密，南城住着百姓。清代中叶以后，榆林堡不再作为军事要塞，转而成为驿站和商贸集镇。驿站养着军马90匹，另有马夫、脚夫、锄草工、兽医等工作人员。南城中心的东西向大街——人和街是连接北京和塞外的交通干道，两侧分布着车马店、油坊、药店、当铺、百货店等十几家字号。刘家公馆在清代是一座车马店，大门朝北，原本占地面积很大，包括现在的东院，前后两进，东西并列。民国年间由于驿站裁撤，过往客商数量减少，车马店东院成为民居，西侧改为杂货店，当时的老板叫刘增荣。

大院现在格局尚存，临街房已经翻盖，住着刘家后人刘树海，前院五间南房保存完好并已经过修缮。

延庆刘家大院全图

解放前榆林堡村属怀来县火烧营乡，过往山西客商最多，因而城堡里建筑年代越早的房屋，外观越接近晋北的“排排房”，特点是院子横宽，房屋前面是木柱式，以三五间为多，堂屋为明间，两侧是暗间，屋顶厚重，装饰上以木雕取胜。刘家南房中间三间是厅堂，前面缩进，正门为四扇六抹隔扇门，满作木雕，两侧是八扇四抹格栅窗，前面是檐廊;两边两间凸出，作为卧室，靠窗设有火炕，烟道在外，是一座高等级客房。对比榆林堡的其他民居，这五间房有如下特色。首先它正房朝向是坐南朝北，门窗正对着人和街，这样客人一进门就能直接看到房间，出入方便。刘家公馆的院子很大，便于停放车马、轿子、堆放货物。在结构上，这五间房采用抬梁式木构架，前出檐廊，硬山屋脊、顶覆筒瓦。在用材上，房屋的梁柱大都采用的是整齐平直的松木，这表明房屋的建筑年代较早，当地建筑年代越晚的房屋，用的木料越不成材，弯曲的梁架通常被安置在房山一侧，借助山墙辅助支撑。相比石料丰富的太行山区，榆林堡附近的建筑石材少，但因在长城沿线，当地砖窑很多，所以建筑基座、台阶、窗台这些通常用石材的地方，都用青砖代替，整栋房屋只用了一块石料，安放在大门正前方台阶中间。

刘家公馆的门窗装饰是最精华的部分，两侧卧房窗棂图案是耕织图，中间厅堂的窗棂是明八仙。四扇木门上雕刻着花瓶，边角上点缀着寿字和蝙蝠。八仙是传统民居装饰中常见题材，清代中叶以后，大户人家为了追求含蓄，通常只雕刻每人手中的法器，称为暗八仙。作为商贸城镇，榆林驿往来客商文化程度不高，因而客栈直接雕刻八仙人物和福寿图，简单直接，一目了然。榆林堡最繁荣的时期是在清代中叶，当时中、蒙、俄之间有一条长距离的边贸之路，内地的茶叶、丝绸等商品从北京到张家口，经乌兰巴托、恰克图再转运到莫斯科。榆林堡就是出京第一站，清代中叶，途经这里的很多客商都是做国际贸易的，财大气粗，因而城堡里才会出现刘家公馆这种高等级旅馆。

突然造访的“老佛爷”

1900年，庚子事变爆发，八国联军攻陷北京。阴历七月二十日凌晨，慈禧化装成汉族老妇，带领着光绪、皇后、大阿哥等人混在乱军中仓皇出逃。七月二十二日深夜，怀来知县吴永收到了延庆知州秦奎良写来的信件，信中告知太后、皇帝次日将向怀来方向移动。吴永当即带领着八个仆从连夜冒雨赶往榆林堡接驾，第二天上午到达时，他们发现城堡里居民都已逃走，街上空空荡荡。榆林堡当时有骡马店三处，吴永选择了条件最好的刘家店供皇太后、皇上小憩，之后迅速搜集了城中仅有的米粮，熬了一大锅绿豆小米粥，为了防备溃散的乱军抢食，吴永坐在旅店前的台阶上，持枪守卫着粥锅。

七月二十三日中午，慈禧西行的车队赶到榆林堡，最前面是十几个骑兵开路，头前四人轿中坐着慈禧，后面的骡马轿中是皇帝和大阿哥，其他王公及随行的官兵跟在后面，人数有好几百，全都军容不整，狼狈之极。吴永后来在《庚子西狩丛谈》中，详细记录了他见到慈禧的经过:“其室为两明一暗，正中设方案，左右列二椅，太后布衣椎髻，坐右椅上。皇上立于近左空椅之旁，身穿半旧元色湖绉绵袍，发长至逾寸，蓬首垢面，憔悴已极。予即跪报履历，太后先问姓名，又问旗人汉人，予一一陈奏。”不过吴永没想到，没说几句话，太后竟然在他面前大哭起来，絮絮叨叨地说:“我和皇帝这两天来，日夜赶路，走了几百里，一路上，看不到一个百姓，沿途的官员，也没有人出来接待我们，今天来到怀来县，你还特意穿上官服，来到榆林堡接驾，真是个忠臣!两天以来，皇帝和我一路逃命，不但没有吃的，而且连水都没得喝，途中叫太监去打水，发现井里漂着人头，没办法，只能去农田里掰了高粱秆子，和皇帝一起嚼。昨天晚上住在庙里，我和皇帝只有一张板凳，两个人背靠背熬了一夜，睁眼到天亮。吴永你看我现在，已经完全成了个农村老太太，皇帝也很惨，我俩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你这里有没有吃的?”

吴永答道:“臣原本准备了一大桌酒席，但被一群义和团溃兵抢走了，剩下三锅小米绿豆粥，也被溃兵抢走了两锅，现在就剩下一锅了，食物太粗粝，怕您嫌弃。”

慈禧眼前一亮，“有小米粥?太好了!太好了!赶紧端进来!患难之中，能有这个吃，就算不错了，咋还能挑三拣四?”

慈禧一行享用了这锅小米粥，由于找不到餐具，喝粥用的筷子是掰下来的高粱秆，之后李莲英找到吴永，说老佛爷想吃鸡蛋，能不能设法弄几个?吴永各处搜寻，最后在一间空店铺的柜橱里翻出五个鸡蛋，亲自煮了，和一碟盐一起送进去，太后吃了三个，皇帝吃了两个，这才缓过神来。吃饱后，慈禧走出屋子，在房檐下一边抽烟，一边和吴永聊天，她说此行仓促，能不能找几件换洗衣服?吴永说，他的妻子亡故，衣物都存在京城，家里只有母亲留下来的几件。

慈禧说:“能保暖就行。你看皇帝的衣服，也很单薄，格格们也只有一套衣服，如果你能多找些衣服来，就更好了。”

吴永回答:“好，臣现在就去跟皇上道别，然后立马回县衙办理。”

慈禧又问:“我乘坐的是延庆驿站的轿子，轿夫都累坏了，你这里有没有轿夫，可以给我换一批?”

吴永答:“轿夫，臣早就准备好了。”

“延庆驿站的轿夫很好，你给我换的轿夫，能不能和延庆这批一样好?”

吴永回答:“都是官家驿站的轿夫，一向给南来北往的官员抬轿，应该不会差的。”

这时在旁的李莲英插嘴说:“人家那些轿夫，不知道伺候过多少官员，哪有不会抬轿的道理?”于是队伍开拔，离开榆林堡，向怀来进发。

榆林驿丨图源网络

“两宫西狩”是近代一次重大的历史事件，清朝政府自此开始全面失控，再无翻盘的可能。实际上，慈禧西行最倒霉一段的就是前面三天。乔装改扮、连夜逃难、淋雨挨饿、睡板凳、偷高粱秆、抢玉米粥、讨要鸡蛋，这一系列戏剧情节轮番上演。经历了一系列磨难之后，慈禧老佛爷最终在榆林堡刘家店里情绪失控了，拉着县官嗷嗷大哭，如同村妇。成年人的崩溃往往就在一瞬间，而随着老佛爷一起崩溃的，是她背后的大清帝国。

1902年1月，慈禧、光绪回到北京，《辛丑条约》正式签订。1906年，清政府成立邮传部，榆林驿完成了作为驿站的历史使命。民国年间，榆林驿作为商贸集镇的地位一再下降，城里新修的房屋大都为土坯、弯柱，装饰粗糙，再不能与鼎盛时期的刘家公馆同日而语。

作者简介

李晨，非遗调研员，插画设计师，长期从事古建筑测绘，传统村落考察工作。出版《手绘拉萨》《坐着电车逛北京》《窑洞渐远》等人文地理类图书。参与国家非遗地理信息库建设及松阳古村落智慧景区建设等项目，公开课《六个窑洞里的乡土记忆》获得社会各界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