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慈禧太后的众多照片,人物形象虽然大同小异,但细节内容不尽相同。它们具有独特的纪实效果,不仅留下了慈禧晚年的真实形象,而且蕴含着礼制、宫俗、文化、文物等多方面的信息。通过对照片的考辨与解读,将其中的诸多信息挖掘出来,再将现存的实物还原到照片的历史情境之中,不失为一种有趣的研究方法。本文结合现存的史料与文物,回顾一下慈禧的照相往事,对照片中的场景、陈设、服饰等内容,试做综合性的考辨与解读。 关键词:慈禧照片 场景 陈设 服饰 慈禧太后是一位家喻户晓的历史人物。她执掌晚清朝政长达48年,一生三立幼主,两度垂帘,一朝训政。除了名号之外,是个地地道道的女皇。慈禧的个人生活极富情趣,晚年也被来自西方的摄影技术所吸引,将一位从法国归来的年轻摄影师召到宫中,为自己拍摄了数十幅不同场面、不同背景、不同服饰和不同姿势的照片。 慈禧的这些照片,近些年来在社会上传播较为广泛,大凡涉及慈禧的文章和出版物,几乎都要选出几幅用作插图。有的老照片爱好者,对其中部分照片更是耳熟能详,纷纷通过各种方式进行介绍和解读。笔者对此关注有年,了解其中慈禧的形象虽然大同小异,但细节内容不尽相同,蕴含的历史信息也相对较多,所以迟迟不敢随意动笔。经过反复辨识、排比,同时参考相关宫廷文物的研究成果,渐渐解开了心中的许多疑团,对这些照片也有了不少新的认知。本文即结合现存的史料与文物,回顾一下慈禧的照相往事,对照片中的场景、陈设、服饰等内容,试做综合性的考辨与解读。 一 慈禧照片概况 摄影技术诞生于1839年,鸦片战争后传入中国。由于它能够逼真地记录人的容貌,所以很受国人欢迎,朝中的王公大臣也纷纷被这一新鲜事物所吸引。不过,慈禧太后照相却相对较晚。从现有材料看,直到1903年才她开始拍摄照片,这个时间距摄影术传入已经过去了60多年。究其原因,有的说她非常迷信,有的说她过于保守,但我认为主要还是出于礼制上的制约。当时,清廷虽然已经开始筹办“新政”,但“祖宗家法”还不能轻易打破,寻常人没有资格随便出入宫禁,更不用说拿着相机对着太后拍照了。 后来为慈禧照相的摄影师情况有所不同。此人名叫勋龄,他的父亲裕庚是汉军正白旗人,曾出任清廷驻日本、法国公使,官至太仆寺少卿。勋龄随父母旅居海外多年,接受西方教育,在法国陆军学校学习时研习过摄影。光绪二十八年(1902年)年底,适逢裕庚在巴黎4年任职期满,勋龄便带着全套摄影器具随家人回到北京。他的两个妹妹──德龄和容龄,随即被慈禧召进宫中,担任她的私人翻译兼侍从;他的母亲——有着美国血统的露易莎·皮尔森(Louisa Pierson),也被恩准时常进宫。 那么,勋龄是何时进宫为慈禧照相的?据记载是美国女画师卡尔(Kate Carl)进宫为慈禧画像前夕。对此,其妹容龄在《清宫琐记》中回忆: 有一次,慈禧问我姐妹俩会不会照像(相)?她想在画像之前先照几张像,从外边找人来照像不很方便。我母亲说:“她们两人不会照像,奴才勋龄(我的二哥)会照像。”慈禧说:“那很好,明天就让他进来给我照像,照出像来好让柯姑娘照着画。”慈禧又问我母亲:“勋龄、馨龄(我的四哥)现在做什么事呢?”我母亲说:“他们两人都没做事。”慈禧便派勋龄在电灯处,派馨龄在轮船处。 图1 勋龄、馨龄题名的慈禧照片 在故宫收藏的慈禧照片中,有的标注勋龄、馨龄的共同题款:“光绪二十九年六月吉日,二品顶带候选道臣勋龄、二品顶带候选道臣馨龄恭请。”(图1)这里的所谓“二品顶带候选道”,显然是慈禧赐给兄弟二人的虚衔。德龄、容龄的回忆及其他资料,都不见馨龄参与照相的记载,照片上的题款无疑成为馨龄参与其中的实证。这类照片数量很少,当为洗印后恭请太后过目的样片,再由慈禧决定是否加印或加印多少。 另据《清稗类钞》记载,日本摄影师山本赞七郎也曾应诏赴颐和园,为慈禧拍摄了一幅“簪花小照”。这在中国摄影史上算是一桩小的公案,我倾向于此事为真。至于他拍摄的“小照”,或许已经失传,或许就混藏在常见的慈禧照片之中。 光绪二十九年七月,宫中特立《圣容账》,对这些照片中慈禧的形象、件数和用场,都一一作了登记。据此账目统计,慈禧照片共有29种766张,大多数为放大照片,每幅放大份数不等,有的还悬挂在她的寝宫颐和园乐寿堂、紫禁城乐寿堂和西苑海宴堂。 图2 装在镜框中的慈禧着色照片 从目前故宫的收藏情况看,照片种类与当时基本相符,整体数量则远远少于766张。这些照片都衬裱在考究的硬纸板上,有的还镶在雕花金漆镜框中,再分别盛放在紫檀木匣内,外面用明黄色丝绣锦袱包裹。其中部分照片采用水彩颜料着色,虽然历时已久,但色彩依然十分明快,尤其是人物面部着色柔和均匀,立体感很强。(图2) 另外,美国华盛顿弗利尔及赛克勒美术馆也收藏有部分慈禧照片的玻璃底片,其来源与德龄后来的经历有关。因为德龄出宫后先到上海,同美国驻沪副领事怀特结了婚,后随夫赴美,带走了部分慈禧照片的底片。她的回忆录《清宫二年记》、文学类作品《御香缥缈录》《瀛台泣血记》等书,清末民初陆续在美国出版,并在海内外广为流传,那些照片曾用作书中插图。后来,德龄与丈夫感情恶化而离婚,并于1944年死于车祸。她去世后,其丈夫以500美元的价格,将照片卖给了博物馆,由弗利尔及赛克勒美术馆收藏至今。 这些底片与故宫旧藏照片互为补充,基本囊括了现存慈禧照片的各个种类。它们的拍摄地点仅限于颐和园和西苑三海,没有发现在紫禁城中的照片。近年国内外拍卖市场偶有慈禧照片面世,也没有一幅超出这一范围。 二 照片中的各类场景 对于慈禧的众多照片,一般概括为3类,即单人全身照、多人合影和娱乐休闲。它们大都在颐和园乐寿堂前布景拍摄,慈禧或坐或立,场景不尽相同。 (一)模仿宝座间 宫殿明间又称“宝座间”,基本陈设是以宝座为核心,后面设屏风一座、宫扇一对,两侧对称摆设香几、象驮宝瓶、甪端、香筒等。慈禧为了照相需要,在颐和园乐寿堂前仿照宝座间形式进行布景,但陈设内容有所改变,主要是撤掉了甪端、香筒。 从照片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信息:中间为一尊宽大的宝座,座上铺有丝绵坐褥,座下放置踏脚,地面铺着提花地毯;宝座两旁陈设一对香几,上面放置盛满苹果的大瓷盘;香几外侧,陈放一对带有座架的大花盆;宝座后为镶嵌松柏玉兰图案的座屏风,后面是竹林图案的背景,前面竖立一对孔雀翎掌扇。 图3 背景为松柏玉兰座屏风的慈禧照片 两扇柄之间横挂慈禧的题名横额,上面是她的一长串名号“大清国当今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圣母皇太后”(这26字中的16个字,即“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是慈禧的徽号),末尾竖写“光绪癸卯年”(1903年)小字年款。横额文字上方正中,钤盖“慈禧皇太后之宝”;年款上方,钤盖她的方形闲章“大雅斋”印;抬头盖一椭圆形章,印文模糊不清,经反复辨识并参考慈禧的书画作品,可以确定也是“大雅斋”。(图3) 对于这样的陈设,曾于1905年在颐和园为慈禧画像的美籍荷兰画家华士·胡博(Hubert Vos),有类似描述: “这是一个筑有上盖的庭院,四面没设遮栏……大堂一端安放了宝座,地上铺了一张布鲁塞尔毛圈地毯,虽然颜色、质料俱佳,却是宫内所见唯一刺眼、非中国式的东西。宝座背后是一道屏风,垂挂着绘有竹林图案的帘子。宝座是乌木造成的巨型扶手椅,雕工精美,堆满了黄缎垫子,前面另有黄缎脚凳。宝座两旁各有一个方形几子,上放名贵平底果盆,盛满了苹果,像金字塔似的。太后每逢召见,总有这样的苹果摆设。苹果旁边地上,分别有一头装饰的模型狗(注:兽形扇座)。狗背上伸出一把长柄,上托金色孔雀,装上一柄孔雀羽扇。宝座前面两旁,放置了美观的花盆,盛放着各种花卉。” (二)反映日常生活 另一类单人照的场景与“宝座间”照片相似,但陈设内容更为丰富。其主要变化是:宝座后的松柏玉兰图案座屏,换上了孔雀牡丹图案围屏;两个扇柄之间的横额文字,换为“大清国当今圣母皇太后万岁万岁万万岁”,年款、印章未变。如果再仔细观察,后面也没有悬挂“绘有竹林图案的帘子”,而露出乐寿堂院内凉棚上的苇席。 图4 背景为孔雀牡丹围屏、宝座两侧为香几的慈禧照片 图5 背景为孔雀牡丹围屏、宝座两侧为方桌的慈禧照片 这类单人照片主要包括两种:一是宝座两侧仍陈设香几、果盘、大花盆,照片构图相对简练;(图4)二是将香几换成一对方桌,上面摆放花瓶、花盆、座钟等,地毯上也放置大花瓶,反映出慈禧的某些生活情趣与爱好。(图5) 美国画师卡尔身为女性,曾有机会进入慈禧寝宫,她这样记述颐和园乐寿堂寝宫的摆设: “卧室三面带有架子,上面摆着太后喜欢的装饰品,如小件玉制古玩、书籍,当然还有钟表。我数了一下,在这间不大的卧室中,床周围的架子上竟摆设15座钟表,而且每座都滴滴答答地走动,报时又各有差异。这些声音组合起来,足以让一个神经衰弱的欧洲女人发疯。太后可能是每日坚持户外活动的缘故,神经似乎并没有那么紧张,所以每天都能安然入睡。卧室内没有花,但外间却摆满了鲜花和苹果、佛手等水果。” 对于紫禁城乐寿堂寝宫,卡尔也有记述: “太后的起居室设在大殿正间右侧,房间向外廊凸出,明亮的光线从两侧的窗子照入,与宝座间幽暗的色彩形成强烈的对比。室内摆放鲜花和绿色植物,大花碗里高高地码放着水果,窗后的长榻上铺着缎垫。房间里弥漫着淡雅的香味……太后空闲时喜欢阳光和鲜花,常常陶醉于美丽沁人的花香之中。” 图6 慈禧与外国女宾合影 图7 宝座后为菊花背板的慈禧照片 这类场景的照片还有另外两种形式:一是在3幅慈禧与其他女性的合影中,则撤去了屏风、香几等陈设,挂上了竹林帘子;(图6)二是有个别慈禧的单人照虽保留屏风、香几,但在宝座与屏风间加了一道绘有菊花的背板,挂“大清国慈禧皇太后”横额,上面的年款为“光绪甲辰年(1904年)”,这也是目前所见拍摄最晚的慈禧照片。(图7) (三)上朝场面 两幅慈禧与太监、宫中女眷在宫殿前的合影,从照片内容和相关记述分析,反映的是慈禧上朝时的场景。 图8 慈禧在众宫眷、太监簇拥下于乐寿堂前 图9 慈禧在太监们簇拥下于仁寿殿前乘坐肩舆 一幅是慈禧在光绪皇后、瑾妃、四格格(庆亲王奕劻的四女)、垣大奶奶(慈禧的内侄媳)及众太监簇拥下站立于乐寿堂前。后面有太监为她撑着龙凤纹伞盖,前面又有太监举着提炉,大太监李连英、崔玉贵分立两侧,地上还伏着太后的一只爱犬。(图8)另一幅是慈禧在太监们的簇拥下坐在肩舆中,拍摄于仁寿殿前,照片中的伞盖、提炉与前一幅相同。(图9) 两幅照片中,慈禧服饰、头饰和手持的团扇完全相同,除轿夫外的太监也都身穿正式的蟒袍、头戴官帽,应该是同一天拍摄的。伞盖、提炉是卤簿仪仗中的重要器物。慈禧乘坐的肩舆,从形式上看是日常乘坐的步舆,一般用楠木制作,不设轿顶和帷幔;中间为蟠龙雕花宝座,座前置一黄缎包裹的踏几,座上冬铺紫貂皮,夏用明黄妆缎垫;直辕、抬杆等处均饰有龙纹,由8人或16人抬行。 据德龄回忆,慈禧在开始照相前,曾提出她的第一张照片要拍坐轿上朝的场面,并询问要坐多久才能照好,勋龄回答几秒钟就够了。然后慈禧便走进轿子,命轿夫抬着往前走。轿子从照相机前走过,慈禧问:“有没有照一张?”勋龄回答已经照了。她又说:“为什么不先关照我一声?我刚才的样子太板了。下次要照的时候先关照我一声。我要照个和气些的相。” 关于慈禧平时上朝,她的贴身宫女荣儿回忆说: “吃过早点,漱完口,喝半杯茶,吸一管烟,然后宫女们把太后请到更衣室。太后换上莲花底满是珍珠的凤履,戴上两把头的凤冠,两旁缀上珍珠串的络子,戴上应时当令的宫花,披上彩凤的凤帔。这时李连英就忙着指挥一切了。轿子抬到储秀宫门口,我把上朝专用的小轻便的水烟袋交给李连英捧着。太后上了轿,左边是宫廷总管太监李连英,右边是内廷回事太监崔玉贵,一个手捧着水烟袋,一个手捧着绿头签(即叫起的名单)膳牌,两个紧扶着轿杆,后随着一群护卫,前呼后拥地上朝去了。也许上乾清宫(轻易不上乾清宫,除非召见封疆勋吏),多半上养心殿,宫廷的术语名之为‘叫起。’” 由此可以判断,两幅照片反映的正是慈禧从乐寿堂到仁寿殿上朝的场景。 另外,从照片中我们还能看到殿前的凉棚。一般从立夏开始,宫中的重要宫殿院落都要搭盖凉棚,至立秋日撤去。这种凉棚又称“天棚”,就像一张细密的大网,可以笼罩包括宫殿在内的整个院落。它只用木架、苇席等材料,再用麻绳捆扎,不需要挖坑动土,也不用一根钉子和一段铁丝,外观如同一座大号的宫殿。棚顶开有天窗,四面又有亮窗。窗子上都有粗布窗纱,可根据晨昏晴雨和不同的风向随意地开阖,既能防晒防雨,又可防止蚊虫。乐寿堂的凉棚,也就是上文中华士·胡博所称“筑有上盖的庭院”。 (四)太后“剧照” 慈禧在西苑三海拍摄的两组外景照,包括4幅扮观音照和3幅乘船游湖照,不仅题材颇具新意,而且透视出佛教、道教与戏曲杂糅的特殊内涵。 图10 慈禧扮观音 慈禧晚年自比观音,在宫中被尊称“老佛爷”。而照片中扮作观音的慈禧,置身于盛开的荷花丛中,恰似西方极乐世界的情境:她头戴五佛冠,每一莲瓣上都有一尊佛像,代表五方五佛;五佛冠两侧,各垂一条长飘带,上书梵音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背景都是“绘有竹林图案的帘子”,正中悬挂一块写有“普陀山观音大士”的云头状横牌。具体如其中一幅:慈禧左手持净水瓶,右手执柳支,呈端坐状。大总管李连英头扮韦驮天尊:戴武士帽,身穿肥大的武士袍,双手合十,两肘捧着金刚杵,立于慈禧左侧稍后;庆亲王的女儿四格格扮善财:身穿莲花衣,双手捧书一函,立于慈禧右侧。(图10) 按照佛教教义,观音大士是慈悲的化身,是佛法无边、普度众生的菩萨,也是一位被世俗化了的女神。慈禧受佛教影响很大,常常以观音自居。关于她扮观音拍照,德龄在《清宫二年记》中曾经描述,在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他们从颐和园乘船回到西苑。看到湖中盛开的荷花,慈禧说: “我希望这几天天气好,因为我想在船里拍几张照。还有一个好主意,我想扮作观音来拍一张,叫两个太监扮我的侍者。必需的服装我早就预备好了,有时候要穿的。碰到气恼的事情,我就扮成观音的样子,似乎就觉得平静起来,好像自己就是观音了。这事情很有好处,因为这样一扮,我就想着我必须有一副慈悲的样子。有了这样一张照片,我就可以常常看看,常常记得自己应该怎样。” 慈禧也经常在颐和园昆明湖或西苑三海乘船游乐。那里都设有御用船坞,里面停放各种华丽的游艇、画舫、汽舟,以及众多的平底船。 乘船游湖照片也是在三海拍摄的,湖面布满盛开的荷叶与点点荷花。慈禧和侍从们乘坐一种较大的无篷平底船,船上人数多寡不同,内容则大同小异。慈禧都是坐在正中的宝座上,微微侧身面向镜头。两旁摆设一对香几,分别放置果盘、香炉,炉中仿佛飘出“寿”状香烟。宝座后为一宽大的屏风,与单人照中的松柏玉兰屏风同为一物。屏风上也挂着“普陀山观音大士”横牌,显示这组照片与扮观音照存在关联。 图11 慈禧在西苑中海乘平底船 以其中一幅随侍者为6人的照片为例,慈禧微侧身体坐在宝座上,回事太监崔玉贵在其身后撑伞。船的前面侍立4人:李连英与另一太监各斜握一根带叶的长竹竿,德龄手持一支荷花,另一女子(似为庆亲王的三格格)则托着一只大葫芦。船尾有一太监作摇桨状。再看随侍者的服饰,明显经过乔装打扮。(图11) 图12 乘船照片中的花瓶、香炉与烟状悬饰物 通过照片的局部放大可以发现,船前部摆放的花瓶与宝座旁的鼎式香炉,都贴有“(宁)寿宫”标签,说明是太后寝宫宁寿宫之物。而香炉上方的“香烟”,则是一个镂空的悬饰物,顶端形似“广仁子”三字,下面连缀“庆寿”字样。(图12) “广仁子”当为慈禧的道号。据太监信修明回忆,每当宫中祭殿神时,慈禧都要写上一统黄纸表文,“末写某年元旦上奉玉皇大帝,弟子广仁子,疏有印章”,派总管或首领代为上祭。这一道号源于其生母去世时曾停灵白云观,“慈禧太后派总管李连英代太后传了三坛大戒,太后为功德主,占了戒坛天字号弟子,名曰广仁子,在宫内素食百日……慈禧为老子信徒,世人知者甚少”。 关于慈禧在西苑照相,清宫内务府档案中也有两则记载: “七月十六日海里照像,乘平船,不要篷。四格格扮善财,穿莲花衣,着下屋绷。连英扮韦驮,想着带韦驮盔、行头。三姑娘(德龄)、五姑娘(容龄)扮撑船仙女,带渔家罩,穿素白蛇衣服,想着带行头,红绿亦可。船上桨要两个。着花园预备带竹叶之竹竿十数根。着三顺预备,于初八日要齐,呈览。 七月十六日海里照像,乘平船,不要篷。四格格扮善财,穿《打樱桃》丫鬟衣服。连英扮韦驮,想着带韦驮盔、行头。三姑娘、五姑娘扮撑船仙女。船上桨要两个。着花园预备带竹叶之竹竿十数根。着三顺预备,于初八日要齐,呈览。” 两则档案内容略有不同,但所涉及的人物、道具,恰好与扮观音和乘船游湖照片相符。其中,“海里”当泛指西苑三海。七月十六日是中元节的第二天。中元节是中国传统的“鬼节”,也是一个佛道两教混合的节日,宫中按惯例有做法事、烧法船等祭祀活动,为过世的皇帝、后妃等祈求平安。 图13 故宫藏戏曲文物中的五佛冠、武士帽 慈禧酷爱戏剧,对不少戏出都很在行。推测她可能是在中元祭祀后,又自导自演了一场“神仙戏”,并让摄影师跟随拍照留念。照片中的部分行头,如五佛冠、武士帽等,在故宫现存戏曲文物都能看到踪迹。(图13)因此,两组照片都可视为慈禧的“剧照”,是经过精心筹划、周密安排的,所以虽然定于十六日拍照,但一周前的初八日便要求将一切预备周全。 (五)宫中休闲 慈禧的大部分照片都有特定的场景与陈设,模式相对固定,立意也比较明确,属于正规的摆拍。而弗利尔及赛克勒美术馆收藏的颐和园排云门前的合影,以及她与侍从们一同观赏雪景的照片,风格则为之一变,具有浓厚的生活气息。 图14 慈禧等在排云门前 图15 慈禧等在排云门前 先看排云门前的两幅合影。第一幅照片中的人物,从左至右分别是:光绪皇后、俊寿(先于德龄、容龄进宫的德语翻译)、德龄、慈禧、崔玉贵、四格格、垣大奶奶(慈禧的内侄媳)、勋龄的女儿、勋龄的母亲、容龄。慈禧身穿宽大的斗篷坐在前面,正对着镜子整理头饰,二总管崔玉贵侧身站在身后侍候。(图14)而在第二幅照片中,慈禧站了起来,崔玉贵也站到了众人左边。里面的人物排序,除慈禧居中而立外也没有太多讲究,显然是众人在园中陪同太后游玩时,由摄影师随意拍摄的。(图15) 照片中的排云门,廊下张灯,屋檐结彩,明显是在举行重要的庆祝活动。如果仔细观察,彩框中还带有“万寿”图案;再从人物衣着上看,此时应该是秋末冬初。由此可以确定,照片拍摄于光绪二十九年十月初十日(1903年11月28日)慈禧七十寿辰前后。如此说来,这也是目前发现的反映帝后寿庆场面的“唯二”照片。 图16 慈禧观赏雪景 而在一组雪后拍摄的照片中,我们可以看到,雪后宫苑,银装素裹,慈禧身披菊花图案的斗篷,在四格格、德龄母女及崔玉贵等太监陪伴下观赏雪景。照片中的慈禧,时而拨弄树上的雪枝摆出造型,时而由两名年轻的太监搀扶,时而又与德龄母女雪中伫立……照片拍得比较随意,展现在人们面前的,俨然一位富家老太!(图16) 这组照片的拍摄时间,应该是光绪二十九年冬天一场大雪过后。地点可能是颐和园,也可能是西苑,部分照片中虽然可以看到宫殿的一角,但具体位置尚无法判断。 三 照片中的陈设与日用 慈禧的各类照片看似大同小异,但却蕴含着丰富的宫廷生活信息。其中的家具陈设与日常用品,在故宫藏品中大都能够找到相同或相似的实物。 (一)宫中陈设 1.宝座 所谓宝座,实际上就是一种形体较大的座椅,为皇帝和后妃所专用。多陈设在各宫殿正殿明间室内中心或显要位置。清宫宝座,形式多样,材质贵重,工艺高超。照片中的宝座虽无法辨识质地和工艺等细节,但明显可以看到座面上铺着团寿字座褥,座下设一只带有缎罩的脚踏。 图17 与照片中宝座造型相似的紫檀木嵌玉宝座、踏脚 脚踏也称脚凳,是放置在宝座、床榻等坐卧具前的矮凳。其作用除便于上床或就座外,还有搭脚的作用。因为一般大型坐具的座面都比较高,前面放置脚踏,可以避免双脚悬空。坐褥即铺在炕几两侧或座椅上的褥垫,里面一般絮以棉、毡等材料,既隔热保暖又柔软舒适,作用相当于今日之沙发。(图17) 2.屏风 清宫屏风形式有多种,包括座屏风、围屏、插屏和挂屏,不仅是常见的实用家具,更是宫室内不可缺少的装饰。照片中的屏风有两种,即松柏玉兰图案座屏和孔雀牡丹图案围屏。 座屏风即带“八”字形底座的屏风。这种屏风等级最高,设在各宫正殿明间的宝座后,多由单数组成,最多9扇,最少3扇,正中一扇最高,两侧依次递减。每扇屏风之间、屏风与底座之间,均通过插销连接。屏心多为木雕或漆地嵌宝石,或彩漆、雕漆等,屏风顶部有雕花屏帽。照片中的松柏玉兰图案座屏为八字三屏式,屏心为松柏玉兰图案,虽然无法判断质地,但造型与宫中通用的座屏风完全一致。 围屏又称“曲屏风”,是一种可以折叠的屏风。它不用底座,由双数组成,最少两扇,最多可达数十扇,每扇之间以挂钩或合页连接,可以根据室内空间灵活运用。 图18 从这幅照片看,慈禧身后的孔雀牡丹围屏至少有6扇 慈禧身后的孔雀牡丹图案围屏,屏心是一只昂首顾盼的通景凤凰,从一张横幅照片上看至少有6扇。(图18) 3.宫扇 宫扇是传统的纳凉用具,也是宫廷礼仪的陈列品,一般成对陈设在宝座后的屏风两侧。多以孔雀羽毛粘贴,有的用彩漆描绘,形如掌面,饰以铜制凤头,再加长木柄,插在兽形或宝瓶式底座内,与宝座、屏风等陈设融为一体。在照片中,我们透过香几可以看到,其宫扇的底座为兽驮宝瓶式,也就是前文中华士·胡博所说的“模型狗”。 4.香几 香几是供奉或祈祷时置炉焚香的高足家具,也可用于置放花盆、花瓶或古玩等物,大都成对使用。清宫香几,有方形、圆形、六角形、云头形等多种造型,使用紫檀、楠木、酸枝木等珍贵木材,大都雕刻有各种繁缛的花纹。宝座旁的香几一般放置甪端或象驮宝瓶,照片中则换成了带有龙形托架的大果盘。 5.地毯 紫禁城与皇家园囿的主要宫殿,根据使用功能的不同,大都铺用不同颜色与纹样的地毯。一般来说,用于举行礼仪活动的殿宇多用龙纹地毯,翻腾的海水江崖和轩昂的行龙戏珠,与宏伟的殿堂浑然一体;内廷与苑囿寝宫多取决于帝后的喜好,但一般都以各式花卉纹毯为主,与室内各种陈设相呼应,具有浓郁的生活情调。 图19 紫色牡丹纹机织栽绒地毯 照片中的缠枝花纹地毯,以团形花卉为主体,其间饰以波曲状枝蔓纹样,具有强烈的立体效果。据考证,这件地毯属于机织栽绒地毯,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从欧洲进口的洋货,与故宫现存的“紫色牡丹纹机织栽绒地毯”大致相同。(图19) (二)慈禧所好之物 慈禧的大部分单人照片,基本陈设主要包括上述几种,场景庄重肃穆,反映出她的高高在上与赫赫权威。其中的器物陈设:香几上的大果盘,在故宫旧藏瓷器中与之器型相同者数量较多,但纹饰相似者尚未找到;两侧的大花盆当为晚清白釉瓷器,故宫仍有收藏。 下面具体以三幅照片为例,对其中的器物试做解读,从中可以窥见慈禧生活中的某些习惯和爱好。 1.慈禧持团扇端坐照 图20 慈禧持团扇端坐照 对照《圣容账》,这幅照片应该是其中的“梳头穿净面衣服拿团扇圣容”,当时洗印了103件之多。照片中慈禧手握一把团扇端坐在宝座上,两侧各放置一张方桌,上面对称摆放一对大花瓶、一对玻璃罩和大小两对花盆。左边桌上还放置一只渣斗,梯形玻璃罩内为尖状座钟;右边桌上则有一支水烟袋,方形玻璃罩内看不出是何物。方桌前的地毯上,又各置一个大瓷瓶。(图20) 图21 掐丝珐琅勾莲纹双兽耳瓶 (1)方桌上那对插着荷花的大花瓶,造型有别于常见的瓷器。通过与故宫收藏的珐琅器相对比,发现左边那只与现存“掐丝珐琅勾莲纹双兽耳瓶”比较接近。(图21)美国女画师卡尔提到慈禧宝座旁的陈设时,也说“孔雀扇两侧是硕大的景泰蓝花瓶”。看来,两件花瓶属于铜胎珐琅器应该无误。 图22 光绪紫地粉彩折枝花鸟纹圆盆、奁 (2)对于照片中的瓷器,我曾请教故宫陶瓷专家王光尧先生。他根据器型与花纹推断,摆在地毯上的那对大瓷瓶应该是“晚清粉彩雉鸡牡丹纹瓶”,桌上带有“年”字的花盆,文字当为“甲子万年”之类的四字吉祥语。而桌上最外侧的那对带有盆奁的小花盆,王先生则一眼便认出,对应的实物就是“光绪紫地粉彩折枝花鸟纹圆盆、奁”。(图22)这也是慈禧的御用瓷——“大雅斋”瓷器之一。 “大雅斋”瓷器得名于器物上的楷书“大雅斋”三字,旁边是“天地一家春”盘龙篆书印文,底部多为“永庆长春”楷款,款识、印文均为红彩。它色调浓艳,意境清新,一改御用瓷器中常见的龙凤纹饰,以各式花卉、禽鸟取而代之,均为喜闻乐见、富有吉祥寓意的题材。它们烧造于光绪元年至二年(1875—1876年),在慈禧居住过储秀宫、长春宫,以及紫禁城与颐和园的两座乐寿堂等处,都使用大雅斋瓷器。由于慈禧喜爱花卉,所以这些瓷器又以各种造型的花盆居多,花盆的底托盆奁亦可作为水仙花盆单独使用。 图23 寿山石猴马兽钮“大雅斋”椭圆章与岫岩玉蹲龙钮“大雅斋”方章 图24 “大雅斋”匾 大雅斋原为慈禧在圆明园的住所——“天地一家春”内的一处斋名,后成为慈禧的私人堂款。在故宫博物院藏品中,带有“大雅斋”款、印的文物,在陶瓷、书画中都有发现,现存的多枚“大雅斋”印章也质地、形状各异。经过比对,照片题名横额上的两方“大雅斋”印,印面形制分别与现藏“寿山石猴马兽钮大雅斋章”“岫岩玉蹲龙钮大雅斋章”相同。(图23) 另外,故宫还收藏一面木框青蓝洒金纸地“大雅斋”匾。(图24)据考证,此匾曾先后悬挂在养心殿平安室(燕喜堂)和长春宫。 (3)照片中的水烟袋,更是慈禧的日常用物。慈禧不喜欢吸旱烟,而是在饭后吸水烟,宫女荣儿回忆:“水烟袋也不是您在古玩铺里看到的那样,烟管特别长,叫鹤腿烟袋。我托着水烟袋,如果老太后坐在炕上,我就必须跪下,把烟管送到老太后嘴里,老太后根本不用手拿,就这个送烟的火候最难掌握。烟锅是两个,事先(前十来分钟)把烟装好,吸一锅换一锅。” 图25 银制雕镀金花卉水烟袋 宫中的水烟袋多为黄铜、白铜、锡和银等金属材料,造型比较奇特,主要由盛水斗、燃烟斗、吸烟管、烟丝筒4个部分组成,烟管普遍较长。此外,还需配有烟钎、毛刷、烟勺、摄及火镰等附件。(图25)吸水烟的基本姿势,一般是左手握住烟袋底部,右手持火捻点火。但使用较大的长管水烟袋,必须由仆从在一旁侍候。 2.慈禧持折扇站立照 图26 慈禧持折扇站立照 这幅照片当与《圣容账》中的“梳头穿花卉戴璎珞拿折扇圣容”相对应,当时洗印41件。穿珍珠网状披肩的慈禧,手持一柄折扇站立在宝座前,两旁的方桌共放置三座带罩座钟、一对插满荷花的大花瓶和一只浅色的渣斗。其中,花瓶与上一幅照片中的“晚清粉彩雉鸡牡丹纹瓶”完全相同。(图26) (1)照片中的座钟,据宫廷文物专家郭福祥先生辨识,都是法国制造的四明钟。 所谓四明钟,就是四面通透,从外部可以窥见内部机芯的座钟。法国是世界上最早制造钟表的国家之一,曾出现过许多杰出的发明家和钟表匠,钟表装饰亦折射出独有的浪漫情调。工业革命后,钟表亦由手工生产转为机器制作,标准化的定型产品和工业题材的钟表变得极为盛行,其中就包括机件以机器批量生产的四明钟。而工业题材钟表则多仿自机械或工业产品,如火车车头、风车、船舰、潜水艇、蒸汽机等。 图27 铜镀金嵌珐琅方形六柱四明钟 故宫收藏的法国钟表多为四明钟和工业题材,其中就包括与照片中外形相近的四明钟。(图27)部分钟表还刻有中文标示,有的甚至带有“万寿无疆”字样,显然是专门为中国制作的。 慈禧对外国钟表情有独钟,“仅太后宝座殿里就有85件,如嵌有贵重宝石的和纯金质的等钟表精品,皆陈设于此。它们很多都伴以美妙的音乐,或者鸡叫、鸟鸣。有的带有水法、八音盒或人物表演,一到整点,钟内人物便会出现并围绕表盘活动”。除此之外,她对外国的其他东西似乎并无兴趣。 图28 青玉蕉叶寿面纹渣斗 (2)照片中的渣斗,摆放在桌面上比较明显的位置,说明是慈禧比较喜欢或随时所用之物。渣斗又名奓斗,造型源于瓷器,作为实用器使用时功能相当于唾盂。也可置于餐桌,用于盛放骨头、鱼刺等食物渣滓;小型者可用于盛载茶渣,故亦列于茶具。清宫使用的渣斗,质地有瓷、漆、玉、珐琅、玻璃等,造型相同但有大小之别。(图28)照片中的渣斗属于小型,通过放大可以发现:其口沿有花边,颈部有寿字纹,腹部则有团形纹饰;再从浅白的颜色推断,当为白玉或浅色玻璃制品。渣斗下面所压的一叠毛边纸张,用途或相当于今日之餐巾纸。 (3)在慈禧的多幅照片中,都能发现她手里拿着团扇或折扇。再仔细观察,发现扇面图案不尽相同,可以确定她拍照时也在更换手中的扇子。不过,其扇面的正上方无一例外,都钤盖一方形印章。 扇子作为摇动生风的传统纳凉用具,在清宫的使用相当普遍。宫中用扇以折扇、团扇为主,质地有纸、绢、绸、缎、纱、缂丝等,也有少量竹扇、羽扇、象牙扇及芭蕉扇等。它们材质考究,设计雅致,工艺精巧,且能不断推陈出新。尤其是绘有书画的扇子,更因帝后的眷赏而兴盛不衰。慈禧热衷书画,或命人代笔,或亲自描摹,其中就包括在扇面上作画题词。 图29 慈禧御笔折扇、团扇 在故宫收藏的成扇中,就有百十柄慈禧的作品。它们无论是折扇还是团扇,尽管扇面上书与画的内容各不相同,但共同特点是钤盖的印章完全一致:正上方为“慈禧皇太后之宝”方形印,引首和落款则分别是“大雅斋”椭圆章、“佳乐”长方章。(图29)由此推断,慈禧平时所用的扇子,都是她引以为荣的“御作”。 3.慈禧对镜插花照 图30 慈禧对镜插花照 照片中,慈禧微微侧立于宝座前,右肘枕在一只盖有漂亮桌布的高几上,肘下还铺着一条手绢。右手正在往头上插花,眼睛则专注地看着左手上的把镜。(图30) 图31 画珐琅五蝠捧寿纹把镜 故宫博物院收藏的清宫玻璃镜,种类繁多,用途广泛,大致可分:大殿中的大型紫檀雕龙落地镜、各种装饰的穿衣镜、梳妆台上的化妆镜、钟表上的西洋纹饰镜、各种首饰箱盒中的镜子,以及各种把镜、折叠容镜、小件挂镜等。其中,把镜就是拿在手中使用的带把镜子,由镜身、镜柄两部分构成,正面为玻璃镜,镜背饰以相应的图案。(图31) 四 照片中的慈禧服饰 慈禧的众多照片,形象大同小异,但其服饰、头饰等却不尽相同。她头戴有不同饰物的大拉翅或钿子,身穿团寿字、竹叶青、缠枝莲、蝶花、寿蝶等多种纹饰的衣服,佩戴各式耳环、手镯、戒指和护指,脚上则穿着高底鞋。几乎每拍照一次,都要更换一身服饰。 这里,我们结合故宫的相关文物藏品,对照片中慈禧的服装、头饰和主要配饰试做解读。 (一)服装 衣冠服饰作为衣食住行之首,不仅是人们日常生活中的重要内容,也是历代礼仪制度中“分等级,定尊卑”的重要标志,服装的款式、质地、纹样、色彩等都代表着服用者的身份和地位。清宫冠服有冬夏之分和男女之别,其中衣服按不同用途分为:礼服,包括朝服、衮服、端罩,举行重大典礼与祭祀时穿用;吉服,又称龙袍,包括袍、褂两种,主要用于重大吉庆节日、筵宴;常服,亦分袍、褂两种,多用于严肃、庄重的场合,日常也可穿用;便服,即平日穿用的便装,种类最多。此外,还有行服、雨服、戎服等,分类庞杂,功用十分繁复。 照片中的慈禧,衣着雍容华贵,款式纹样让人目不暇接,但归纳起来则只有吉服、便服两种。 1.吉服 图32 慈禧吉服照 图33 明黄色缂丝彩云蝠金龙纹女夹龙袍 慈禧的吉服照较少,均身穿龙袍,头戴钿子,佩挂朝珠。龙袍与朝袍的区别主要在于,朝袍有披肩领而龙袍无。龙袍可以根据时令或帝后的爱好,随时变换色彩与纹样,故又称“彩服”“花衣”。照片中慈禧所穿龙袍,通身为云龙纹,下摆是海水江崖图案,与明黄色加金龙形式的龙袍一致。(图32、33) 朝珠是穿礼服、吉服时的一种佩挂物,上自皇帝、后妃,下至文官五品、武官四品以上,皆可佩挂。朝珠共计108颗:每27颗间穿入大珠1颗,共4颗,称作“佛头”;两旁共附小珠3串,左二右一,各10颗,名为“记念”;另外有一串珠垂于背,称作“背云”。 图34 东珠朝珠 朝珠材质有东珠、青金石、密蜡、珊瑚、绿松石、翡翠、玛瑙、水晶、琥珀、沉香木、象牙、碧玺等。根据不同的身份、等级和场合,佩戴不同材质的朝珠。其中东珠朝珠最为珍贵,只有皇帝、皇太后和皇后才能使用,慈禧佩戴的当为东珠朝珠。(图34) 2.便服 便服是皇帝、后妃日常闲居时所穿服装,包括便袍、马褂、氅衣、衬衣、坎肩、袄、裤等。这类服装穿着舒适,受服饰制度约束较少,款式、颜色和花纹都十分丰富。其中女装更为华丽多彩,代表着清代妇女的衣着时尚。照片中的慈禧也大都身穿便服,且以最具代表性的衬衣、氅衣和坎肩为主。 (1)氅衣、衬衣 图35 身穿氅衣的慈禧,衣服下摆可以看到开裾 图36 明黄色缂绣牡丹平金团寿纹氅衣与品月色缎平金银菊花团寿衬衣 二者均为直身式袍服,款式为圆领、大襟右衽、平袖,袖长及肘;主要区别是,氅衣左右开裾至腋下,衬衣则不开裾。穿用时衬衣在内,氅衣在外,衬衣也可单独穿用。照片中慈禧所穿袍服,明显可以看到开裾的即氅衣,看不出是否开裾者则有可能是衬衣。(图35、36) (2)坎肩 坎肩又称马甲,穿在衬衣、氅衣之外。坎肩为圆领、对襟,一般身长及胯。此外,尚有短小贴身的小坎肩,称作紧身;较为肥大的长坎肩,则称大坎肩或褂襕。坎肩与马褂的区别,在于坎肩无袖而马褂有袖。 图37 身穿坎肩(右)、大坎肩的慈禧 慈禧拍照时所穿坎肩,包括坎肩、大坎肩两种。(图37) 慈禧的服装用料十分讲究,包括各种绸、缎、纱、罗、缂丝以及用金线、穿珠装饰的衣料,都是由宫中派员到江宁、苏州、杭州三织造衙门督造。制作成衣之前,还要先由宫廷如意馆画师画样,经慈禧审定后再送三织造制作。她的衣服图样,故宫博物院也有收藏。(图38) (3)领巾 图39 照片中的慈禧领巾与现存蓝色绸绣菊花团寿字领巾 氅衣、衬衣都没有衣领,所以除了夏季之外,一般都要在脖子上围一条领巾。氅衣、衬衣“不用卷领,以围脖手绢代之”,这里的“围脖手绢”便是领巾。从照片上看,它围于颈部,一头掖入衣襟,一头垂在胸前,如同今日之围巾。慈禧所用领巾,当为宽二寸许、带有寿字图案的绸带子,故宫博物院仍保存有与之相似的藏品。(图39) (4)手帕 图40 照片中的慈禧手帕与现存光绪香色绸绣花手帕 慈禧的多幅照片中,她手里都握着一条手帕。其中一幅照片中,还可以看到手帕上的部分图案,四周为曲齿状花边,中部有植物枝叶,与故宫所藏光绪香色绸绣花手帕相似。可见手帕作为棉、纱织类的细薄织物,因其柔软吸湿、携带方便,已成为慈禧的随身之物。(图40) (二)鞋帽 照片中慈禧头上所戴“冠帽”包括两种,即大拉翅和钿子;而在她的坐状照片中,大都露出脚上嵌有珠宝的高底鞋。 1.大拉翅 满洲妇女的代表性发式为两把头,即先将头发束在头顶,以一支扁长的发簪固定,再分成两缕向左右缠梳。头顶形成高高的发髻,脑后余发则梳成燕尾形扁髻。到了清朝晚期,两把头越梳越高,开始借助假发和发架,促使具有假发套性质的大拉翅的产生。 图41 照片中慈禧的大拉翅配有不同装饰 大拉翅又名“大京样”,它的出现并流行与慈禧有直接的关系。因为慈禧素爱打扮,梳两把头时经常变换花样,最后彻底改变了两把头的形式,形成了以面料替代真发的大拉翅。“孝钦皇后时制成新式,较往时之髻尤高,满洲妇女咸效之”。这是布袼褙(用浆糊粘合的多层布)做成扇面状的中空硬壳,外裹青缎子或绒布,点缀各种花卉及珠宝首饰。下方是头围大小的圆箍,脑后的燕尾也使用假发,用铁丝勾在硬壳上。大拉翅在使用时用扁簪固定在头上,不用可随时取下,与服装的搭配也比较灵活自由。(图41) 由于慈禧的喜好并亲身示范,这种头饰在满族妇女中广泛流行。 2.钿子 钿子是后妃平时戴的便帽,先用金属丝或藤丝等制作帽架,再用丝线、布或纸做成的一个形似覆钵的模子,再嵌以各种宝石、珍珠组成的钿花。根据样式及所饰钿花的多少,钿子又有半钿、满钿之分,各有不同的使用场合。 图42 照片中慈禧的钿子与现存嵌米珠珊瑚素钿子 满洲妇女,上自皇后,下至命妇,都可以戴钿子。但穿吉服袍褂时以钿子代替吉服帽,却是清朝晚期才得以流行。(图42) 3.高底鞋 图43 各类高底鞋,自上而下分别为高底、花盆底、元宝底 慈禧脚上穿的高底鞋, 是清代满洲妇女穿用的一种特殊鞋型。后宫流行高底鞋,依其形状有高底、花盆底和元宝底三种。(图43)其中花盆底因形似马蹄,又称马蹄底。鞋底均为木制,外裹白布,再涂白色涂料,有的四周还嵌有彩色料石组成彩带纹样。清宫后妃皆为“天足”,穿上这种独特的高底鞋,显得亭亭玉立,端庄大方。 慈禧对于自己的鞋袜,“一点也不能委屈,稍微不合适就全身不舒服”。其中,袜子的原料是纯白软绸,而绸子又是没有伸缩性的,做起来即要合脚又要美观,每双袜子花费的工很大。“老太后的袜子不管多么精致,也只穿一次,决不再穿第二次……算来一年要用三千个工供老太后穿袜子。加上采买、原料、工匠的膳宿生活等,光穿袜子一项,老太后一年就需要一万多两银子”。 我曾就相关问题询问清理过慈禧内棺、为其遗体进行重殓的徐广源先生。据徐先生介绍,慈禧死时穿的正是一双白绫袜,证明老宫女所言不虚。而她的脚上的花盆底鞋,则在军阀孙殿英派兵盗陵时被扔到了棺外, 上面镶嵌的珠络和宝石均已无存。 (三)首饰 照片中慈禧佩戴的首饰,除头上的装饰外,主要有耳环、手镯、戒指和护指。此外,还有一件罕见的珍珠披肩。 1.耳环 图44 金镶东珠耳环 清代耳饰分两大类, 即无流苏的耳环和带流苏的耳坠,多以金、玉、翠、珠、宝石等为之,质料高贵, 色彩华美, 形式千变万化。其中耳环又称“钳”,满洲妇女每耳至少要打三个耳洞,在正式场合佩戴三副耳环,称为“一耳三钳”;后妃穿朝服时也是一耳戴三只耳环,皇后、太后用东珠,妃嫔用珍珠,平时随意。到了晚清,一耳三钳在设计上被简化,仅为三颗东珠一字排开嵌于环形金托上,佩戴时更为方便灵巧。(图44) 照片中慈禧佩戴的耳饰不尽相同,细看有的似乎是并排三颗珠子,有的则是三副耳环,没有一幅佩戴耳坠照片。 2.手镯 图45 现藏碧玉手镯、碧玺手镯与照片中的慈禧手镯 手镯又称臂环,古代男女通用,清代成为女性时尚首饰。清宫手镯种类繁多,有玉、翠、玛瑙、金、银等质地,有的镶嵌珠宝。慈禧腕上佩戴的手镯,德龄说有“两副珠镯、一副玉镯”。从照片中也可大体辨认出两种,即玉石类硬镯和串珠类软镯,故宫博物院仍收藏有不少类似的实物。(图45) 3.戒指、护指 照片中的慈禧,手指上都戴有戒指和护指。戒指戴在两只无名指上,一般左右各一枚;护指则戴于左右无名指和小拇指。 戒指又称指约、指环,多为女性首饰。清宫后妃所戴戒指,质地多为黄金、白金、翡翠等,有的还镶嵌各种珠宝。照片中的两枚戒指因形体较小而难以辨识,据容龄回忆:“据说宫里各种首饰都有,但我只看见过慈禧常戴的几件。她最爱的是一个翡翠戒指、一个碧玺戒指,还有头上戴的几朵珠花和一件珍珠串起的披肩。” 图46 现存银镀金珠石累丝护指与照片中慈禧的护指 护指又称义甲、指甲套,系妇女戴在手指上的装饰。清代贵族女子有留长指甲的风习,戴上指甲套既能有效保护指甲,又可以使手指看起来纤细美观。使用时可戴上几个,也可将十指全部套上。清代护指传世较多,大都为金银制品,也有少量珐琅或铜质。(图46) 慈禧爱留指甲,每天都用温水浸泡,经常用剪刀修理。八国联军入侵北京时,她为了保命,在仓皇出逃前,不得不狠心剪掉自己悉心养护多年的长指甲。 4.珍珠披肩 在慈禧的多幅照片中,我们都能看到她披着一件罕见的珍珠披肩。关于这件“大号首饰”,故宫博物院没有一件类似的实物,相关文献也仅见德龄、容龄、卡尔等人的回忆。其中以德龄的记述最详:“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比这更华丽,更珍贵的东西。这是一个鱼网形的披肩,由三千五百粒珍珠做成,粒粒如鸟卵般大,又圆又光,而且都是一样的颜色和大小,边缘又镶着美玉的缨络。”对照《圣容账》,里面有多条“梳头穿花卉戴璎珞圣容”的照片名称。此处的“璎珞”与珍珠披肩,似为一物。 通过以上梳理,我们大致可以了解,在晚清宫廷乃至当时的整个中国社会,只有慈禧照相的排场最大、耗费最巨,保存至今的形形色色的照片也相对较多。在这些照片中,无论其服饰穿戴、陈设日用,还是所乘轿舆与后妃、贵妇及太监的簇拥陪侍,无不体现着她的至高无上与赫赫权威。它们具有独特的纪实效果,不仅留下了慈禧晚年的真实形象,而且蕴含着礼制、宫俗、文化、文物等多方面的信息。通过对照片的考辨与解读,将其中的诸多信息挖掘出来,再将现存的实物还原到照片的历史情境之中,不失为一种有趣的研究方法。不过,本文的结果与初衷也不尽相符:一则照片涉及的信息较多,对于很多内容的解读只能浅尝辄止;二则由于照片本身的清晰度所限,对其中部分内容的辨识可能有所失误。在此抛砖引玉,期待同好不吝指正。 [作者单位:故宫博物院研究室] 本文刊载于《故宫学刊》2023年总第24辑,完整注释信息请检阅纸本书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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