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人都知道护国寺小吃,但是说起护国寺在哪儿?护国寺庙会特别是春节庙会,不是上点儿岁数的人,恐怕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说实话,我也就是赶上个尾巴,在记忆的深处还有些影子。 老北京有三大庙会:护国寺(西庙)、隆福寺(东庙)、白塔寺,也有说四大庙会,加上土地庙。护国寺庙会逢初七、八(后改阳历),其它有逢五、六或初一、十五的。我落生在什刹海前海南河沿,后又迁到旧鼓楼大街小石桥,乃至城外小西天。总之,离护国寺都不远。 大约是1956年,我上小学一年级。小石桥9号院是尼姑庵改的大杂院,院里有位“田叔”,比我大不了几岁,好玩儿。养猫、斗蛐蛐、钓鱼,他都行。年根儿那几天,他老跟我念叨:“逛庙会,去不?”过了年三十,忘了是哪一天,征得母亲同意,我们出发了。出了旧鼓楼大街南口,穿大小石碑胡同,过银锭桥,沿着什刹海前海北沿往西,穿过德内大街,就进了护国寺街。 图注:护国寺全图(选自1750年乾隆京城全图) 护国寺在街西头路北,寺门高大,三间庙门永远关着,东西两座角门,游人西门进,东门出,随着拥挤的人流我进了庙门。田叔领着我,在大人背影与缝隙间穿行。吆喝声、喇叭声(招揽生意的响器)响成一片,时不时会飘来肉饼、杂碎汤和茶汤的香味儿。举头望去,大串的糖葫芦挑起一人多高。空竹无论单轴,还是双轴都被钩在木架上,卖家一边高举木架,一边吆喝。偶然间,我被挤到一个“耍货儿”(儿童玩具)摊儿旁。我发现了朝思暮想的“洋画”和弹球,蹲下来正在翻看。田叔回过头拽起我就走:“别蹲在这儿,危险!”他拉着我继续往前走,前面出现一座佛殿,棕红色的墙和殿门,殿顶倒像是刚修过的。后来我才知道,这叫“金刚殿”,是后来护国寺唯一完整保留下来建筑。田叔把我拉上五层台阶,手搭凉棚回头望,好大一片空场呀!比我们学校的操场大多了。只见到处都是货摊儿,吃的使的、玩儿的应有尽有,还有修锅锔碗、绱鞋缝补的手艺人。凡是冒烟儿的多是烙貨、炸货摊儿,还有龙嘴大铜壶冒着白气儿,那是卖茶汤的。 转过金刚殿西山墙,应该是寺的第二进院,后来得知这是天王殿。殿早已拆除。院东西两边各有一排一眼望不到头的平房,后来才知道这叫“廊房”,分别称“东廊下”、“西廊下”,即后来的护国寺东、西巷。这些廊房由商户租住,后来变成民居了。院子北面是珠宝玉器、文房四宝、古籍善本的摊位。东廊下是书画摊位,最引人瞩目的是年画儿。沿着廊房前的甬路,挂满了绳子穿起来的年画,有的是大美人,有的是常山赵子龙,还有胖娃娃骑鲤鱼。有一张是大肚弥勒佛,他从头到脚爬满了孩子,有的抠肚脐眼儿,有的在肚皮上打出溜儿,还有一个揪着耳朵往上爬。我被田叔揪着走,一步一回头。 第三进院东西两面还是廊房,中间的空地很大,北面是“把式”场子、跤场,还有芦席围起来的戏棚。据说宝三每逢庙期带着十几个跤手必到,春节庙会他的跤场最热闹,叫好声不断。院子南面是”耍货摊儿”,这儿比山门那处玩意儿多,胡同里流行的推铁环、弹弓、拽包儿、抓(音:chuǎ)羊拐等,几乎应有尽有,我的目标当然是洋画儿和弹球。洋画儿兴起于民初,一版由36、54或72个画片组成,画片长方形,大小一致。每一版都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外国的有《拿破仑传》、《三个火枪手》等,但大多是中国传统题材,如《西游记》、《封神演义》等。洋画儿属西式画法,所以谓之“洋画儿”。画质精美、印制规范当然价钱也高,最考究的是港版。我手里只有两毛钱,挑来选去,买了两版价钱中等的。田叔见状,选了一套《水浒人物》上下版108张,花了3毛钱,算是送我的。抱着洋画和弹球,我美滋滋地回了家。 胡同里孩子过年就是玩儿。白天聚在一起拍洋画、弹球,晚上看灯、放鞭炮。正版的洋画儿要按线剪下来才能玩儿,一般要两、三人凑一局,每人按约定各出若干张,摞在地上,手拍论输赢。先是“猜(音:cèi)丁壳”(石头、剪子、布)分出顺序,再定“单双”,即拍出单数算输或赢。定出规矩,就要遵守。大孩子力气大也不见得能赢,约定是“单儿”,他拍翻了6张,要如数倒贴。弹球有许多玩法,比如“钉大厢”,要事先在地上画出框,自己的弹球被对手击出框外就归人家了。胡同的游戏让孩子们着迷,到吃饭的点儿了,家长喊了好几遍,难得一回的“打卤面”都没心思吃。转年,我们胡同数十户人家搬到城外的小西天,离护国寺也就三、四站地。这一年的春节庙会,还是田叔带我去的护国寺。 从小西天过豁口(城墙新扒的豁子),到新街口再往南一点儿,路东有个“百花深处”。进了这条小巷到东头往南一拐,就进了护国寺尽北头的后门。这一年的春节庙会,没有去年热闹,也可能我们没有往金刚殿、山门那边走。那时,护国寺北边有施工,吃食、百货摊儿少了许多。好在耍货摊儿还有,我照例买了些洋画儿、弹球之类。田叔正在养鸽子,他到处踅摸买鸽子哨。猛然间,他领我奔向远处一个摊位。看摊儿的是一位老者,慈眉善目一撇山羊胡,头戴毡帽,长棉袍脚下一双“毛窝”。他面前是一副铺着蓝布的床板,上面摆着鼻烟壶、绢扇、各式文玩、小把件。其中就有一个带了包浆的鸽子哨。田叔与他谈价时,我听见老者胸前“嘟—嘟”的鸣声,我断定这是“油葫芦”的叫声。待嘟嘟声停了,又是蝈蝈的叫声。我惊呆了:把虫儿养到数九寒天,这老头儿不是凡人。田叔与老者的交易没有成功。3年后我们与老者又有一次交集。那年暑假,我与田叔逮到一只蛐蛐,“够八厘(蛐蛐重量),还是全须全尾!”田叔兴奋极了。来到百花深处护国寺后门的蛐蛐市,刚巧碰到那位老者。他接过蛐蛐罐,熟练地移开盖儿看了一眼。“跟我来,找个地方我仔细䁖䁖。”他把我们引进小巷深处的一座小院,让进南屋。这回我可开眼了,只见满屋都是蛐蛐罐,每个罐儿上还有编号。老者把那只“八厘”放进过笼里仔细观察,嘴里说:“倒是全须全尾,不够八厘。5块钱成交!”后来交谈中他说:“这只虫儿不能上阵,我留着它另有作用。”他打开一扇柜门,取出一个蛐蛐罐。只见它敦厚细腻,透出幽幽绿光。老者看着我俩,缓缓地将罐儿反转过来,只见圈底印章六个大字:“古燕赵子玉记”。田叔惊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听老者说,护国寺的后殿改建为小学了,千佛殿成了“护国寺电影院”,天王殿盖了“天时宾馆”,东西廊房住了100多户居民。护国寺庙会没有了,但我还是常去。护国寺电影院5分钱门票,虽然都是老电影,但是它便宜。后来我又发现一个好去处,就在新街口大街百花深处口上。临街有一家小人书铺,三间门脸大玻璃窗,冬天挂着棉门帘,屋内一架西式煤炉,一点儿煤灰不外露。三面墙上挂的全是小人书书目,地上三、四十个小板凳。掌柜是一位老者,他不苟言笑,坐在小桌前看书,还是线装本哪!小人书坐那儿看1分钱,新版的2分钱,借回家看,租期一周,3分钱一本。书铺有两个规矩:一不许喧哗,二不许沾吐沫翻书。在这里我看了《西游记》、《三国演义》等连环画名著。自此养成爱读书的习惯。升入中学以后,学校给我们办了首都图书馆少儿部的借书证。虽然生活艰难,但有书为伴,又是幸事一件。( 编辑 白颖) 作者简介:满恒先,男,回族,世居北京,出生于北平后门桥。做过工人,当过企业报、行业报编辑、记者、主编20余年。曾在《北京青年报》、《北京晚报》等报刊发表作品百余篇。文章内容多以北京民俗地理,古都风貌为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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