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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北海公园的“太液莲灯”

2024-6-24 08:06| 发布者: weiwei |原作者: 金云臻|来自: 燕舍谭

摘要: 大约在1934年前后某一年,北京的北海公园曾经在旧历中元节(七月十五日)放过一次荷灯。当时正处在华北政局风雨飘摇之际,这也是粉饰太平聊慰人心之一法。记得当时大约是袁良作市长的时候,这个人虽是旧官僚,但在任 ...

       大约在1934年前后某一年,北京的北海公园曾经在旧历中元节(七月十五日)放过一次荷灯。当时正处在华北政局风雨飘摇之际,这也是粉饰太平聊慰人心之一法。记得当时大约是袁良作市长的时候,这个人虽是旧官僚,但在任期间,很重视北平的市政建设,整顿和修理古迹文物。虽在动乱之年,一时市内面貌颇有起色。北海放荷灯,也是他鼓舞市民情绪的内容之一。我当时正在平绥铁路局供职,和二三友人前往,“恭逢其盛”。因为暌违多年的北海常在怀念中,因此作一番回忆。

  借机会先谈一谈个人对此名园的印象。

  封建皇帝御花园中的池沼,通称“太液池”。北京的三海,自然也通称太液池。这个名称,是汉唐以来留下的。汉武帝起建章宫(在今西安市的西北),开太液池。池中起三山,以代瀛洲、蓬莱、方丈海上三山。《汉书》昭帝纪注解释说:“··……谓之液者,天地和液之气所为也。··”唐之太液池,在大明宫含元殿后,元稹诗:“蕊珠深处少人知,纲索西郊太液池。”即指此。到了明清三海就通称“太液池”了。

  “太液秋风”,曾被列为“燕京八景”之一,和“琼岛春阴”一起,在八景中占了四分之一,都在太液池。两景的石碣,都是清乾隆帝的“御笔”。“琼岛春阴”一块,至今还立在琼岛的东面山半。“太液秋风”一块,本来竖立在中海东岸万善殿后的水亭边,不知现在还存在否?

  南海是元以后开的,其胜在瀛台一岛,旧称“南台”。回环一水,有殿有亭,林木丰茂,有奇石小壑。据清阮葵生《茶余客话》所记:瀛台的堆石设景,后来经清初的叠石名家张南垣之子张然所作,故极见丘壑。按南垣名涟,江南华亭(浙江)人,喜画人物,兼工山水,能以意叠石为假山,仿营邱北苑大痴画法为之,峦屿涧濑,巧夺天工。吴梅村曾为之作传。其子然,继其技,游京师。传海淀之“勺园”,“清华园”,都是张然所作。中海称蕉园,而万善殿的装璜很出名。西岸的紫光阁,明代为接见大臣之所,清时一度作陈列历代帝王画像之殿。现代已是接见各国国宾的所在了。

  北海水域最宽广,现在仍是京华尽人皆知的名园之一,景色不用多谈。不过有些历史渊源,和当时人对它的评价,简单抄录几行,也可以比较今日游人所得印象与过去有何异同。另外,我个人对北海感情最深,接触最多。借此谈了,也可以少温旧梦。

  北海胜境在琼华一岛。传说中说它是辽萧太后的梳妆台(不是四郎探母的萧太后,可能是作“回心院”词枉死的萧后)。这是不大可信的。又传说金章宗与宠妃李氏在妆台对联一事,曾见于金末葛逻禄乃贤的《南台集》之记载,内“妆台”一首末句云:“谁怜旧时月,曾向月边明。”说者谓妆台即今之琼岛妆台遗址。此说又多附会不实。按北海在金中都之东北郊,金世宗大定十九年曾在此改建行宫,称“大宁宫”,但绝非乃贤诗中所称的妆台。那个妆台可能在金中都之内,此事已有人考证过,可惜记不清了。北海的琼岛,元时称万寿山,又改万岁山。清顺治八年在岛上建白塔。康熙时,地震,塔毁。后又重建。解放后经多次修缮,至今已焕然一新。北海景物,严格讲,也并非十全十美。可是北海景色自有它一番魅力。我最服膺高士奇在清初写的《金鳌退食笔记》中的一段话。他说北海“四时之景俱备”。这话绝非泛指全园,他说:

   ……盛夏,芰荷粟水,望如锦绣,吐馥流香,尤为清绝。若其春冰乍泮,秋月澄晖,烟霭云涛,雨朝雪夜,则余八年内值,晨夕策马过桥头,独有会心者。

  不错,他是按季节不同分别说明“四时之景俱备”这一含意的。如果区别开来,具体地说,我个人所得印象如下:

  琼华岛后山麓一带,直到西麓,幽深邃杳楼阁萦回,又复山石荦确,宜春阴。特别是承露盘、写抄石室一角,磴道纤回,苔青草润。在那“弄瞑留寒、不晴不雨”的养花天气里,连那石室中两旁石壁,都是阴森森的。如果是一个开朗的晴天,就领会不到那一番春阴漠漠,人之情绪在又低沉、又滋润的交织中荡漾着的滋味了。

  北岸五龙亭宜盛夏。凭阑临水,四面轩窗,在那阵阵荷香中,可享受那微凉清暑的乐趣。这地方夏日傍晚,小座纳凉,一茶一几,披襟当风,足使人襟怀开畅。领略全园湖光山色,这里是个最理想的地方。

  东岸长堤,本是仿西湖苏堤而安排,但远不如苏堤,有些地方冷僻,又显得单调。两处座落之一,使人怀念的是濠濮涧。这一处精致小巧的园林,建于山丘土阜之间,由一条蜿蜒曲折、古木森然的小径进入此园。“濠濮”之名,出自庄子,它含有隐逸闲适之旨趣的。这处座落,具有水榭、山廊、石桥、曲槛,傍着水边清丽的岸芷汀兰,俯仰着空灵的云光水色,坐在水榭的栏杆之上,会产生一种非常清静的情韵。所以这里最宜晚秋。如果游人不多,一二个人浴在几缕寒云,半庭残照中,风致非常明隽,确有启人濠濮之想的意趣。东岸另一处则是堤畔的废船坞。据说封建王朝时代,这里停着龙舟凤舸,后来当然只停些小划子了。它的外型依然是又高又深的水殿。向西,面对着广阔的水面,只见附近芦荻丛生、蒹葭被岸,水产这时多已割完,只有残荷败梗,斑斑点点半露在水面上。偶尔一只白鹭飞来,孤立一隅,映着暮霞残照,又是一种引人的晚秋情味。高士奇的《金鳌退食笔记》中,很推重这个船坞的。他写道:

       ……循岸数百步,有水殿二。深十六间……又一浦系五六小舟,岸际有丛竹荫屋,浦外一亭,今皆荒废。秋来露冷,野鹜残荷,隐约于芦汀蓼岸。不减赵大年一幅江南小景也。

       这段描写,虽不能确指就是现存的东岸边的船坞。但其指出的地位,和岸边景色,与我当年徘徊进退的情境是十分相似的。

      岛背山阴的“漪澜堂”,面湖而开,环以迂回的画廊,眼界最为开阔。此处最宜冬晴。特别在雪霁之后,冰封四岸,全湖一望皆白。阳光一照,只见四面琼瑶,晶莹耀目。遥望北岸,参差排列着丹碧辉煌的五龙亭,足称大观。这就是我对高士奇所说“四时之景俱备”之语的具体领略,也正是我永远怀念北海之一因。

       下面该讲到放荷灯了。

      放荷灯是个佛教风俗,渊源于盂兰盆经中的故事,作用是施食祭鬼。宋孟元老《东京梦华录》有纪录。北京沿着这个习俗,在每年七月十五日晚上,称为中元节,除祭祖、烧法船、唪经等活动外,儿童们都点燃莲花灯为戏。莲花灯是一种手工艺,是裱糊业中的一项副业。这里,借一隅之地略谈一谈北京的裱糊业。

      北京的裱糊专业,不是指装裱字画,而是专替人糊墙壁、窗户。北京旧俗,房舍的门窗、顶棚、墙壁都用纸糊,不用粉刷油漆。这种专业裱糊的质量很高,平整、光洁,又整齐牢固,非常妥贴而美观。住家每年经冬、入夏要有两次裱糊房室的任务。除这两个季节外,加上新婚、搬迁,裱糊业平时生意也很忙。当然也有淡季,如炎夏、新春。旺季已过,他们就利用灯节、中元节糊制花灯和莲花灯。再就是顺应民间丧葬旧俗,糊制纸人轿马等明器,北京俗语称烧活。所以这个专业在当时北京很普遍,俗称叫它“冥衣铺”。七月十五日的莲花灯,扎制的很精巧,花样繁多,绚烂多彩。但北海中放的荷灯,则较单纯,只是一朵朵莲花模型而己。莲花瓣是用一张张彩纸,用木模压制成莲花暗纹,然后折叠头尾结扎,做成莲瓣再拼扎成朵朵莲花。中间插一根铁扦,插上小蜡烛,不作荷梗,用一块铝皮下垫木片作底盘,平放在水面上。晚上点燃,就成为朵朵莲花,光芒四射,在水面上随波荡漾。

      除莲花外,还可以作荷叶灯。水中有的是荷叶,用不着作假。园中种莲藕的师傅,驾着小船,在一支支挺拔的荷叶中心,插上一枝小红烛,晚上点燃,那些荷叶虽不飘动,但夹在飘动的莲灯之间,红光碧影,相映成趣。月上以后,水面上的花灯交相辉映,灿如星火。倒影映在水中,时上时下,时明时暗。莲荷浮动,叶灯不动,看起来两者之间,若聚若散,若疏若密,极为壮观。北京夏夜新秋,晚间风小,蜡烛点在水面上,也不会被风吹灭。远远望去,在深深的荷丛中,有时赤光闪闪,有时青碧熠熠,乍隐乍显,相间而出,景色极为协调。加上那晚的月色也非常澄洁,水天一碧,上下交辉,确是一幅难得遇到的胜景。记得《陶庵梦忆》这部书中,有很多篇记各地灯景之胜的。如记扬洲的“世美堂灯”,记苏州灯景的“虎丘中秋”,记镇江的“金山竞渡”,以及记绍兴、宁波灯景的数篇。虽都着意刻划其盛,但可惜总离不了笙管嗷嘈,酒食征逐,再就是歌娃、舞妓的场面了。看来都不如我们北海赏灯,有这样一个安静的环境,真能领略到灯月之美了。(该文写于上世纪8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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