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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都从来都是当下的概念

2024-8-2 19:39| 发布者: weiwei |原作者: ECHO|来自: 回响之外

摘要: 看到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的消息,想起我们的朋友建筑师朱起鹏。朱起鹏曾主持设计过多处世界遗产项目的配建设施。今年初,我们在北京有过一次交流,就在中轴线北端的宏恩观,朱起鹏在其中策划了展览《宏恩观:一座北京 ...

看到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的消息,想起我们的朋友建筑师朱起鹏。朱起鹏曾主持设计过多处世界遗产项目的配建设施。今年初,我们在北京有过一次交流,就在中轴线北端的宏恩观,朱起鹏在其中策划了展览《宏恩观:一座北京庙宇的故事》。记得天寒地冻,我们参观完展览,先是挤在观里一个人流密集的房间,然后移去边上一家咖啡馆。

朱起鹏对北京城的前世今生格外熟稔,对古城保护投注着十分诚挚的感情。从一个建筑师的角度,他特别看重的是对原真性的保留,以及空间的秩序与力量。

本次关于中轴线的访谈,朱起鹏为我们勾勒出近几十年北京旧城保护的大致脉络,并反复提醒我们关注北京城的整体保护。要从中轴线看见整个北京城,“不单要关注中轴线,更要看到背后壮丽伟大的中古都市杰作——北京城。”

朱起鹏关于北京文化内核的讲述,也很有趣,“无数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日常生活,都围绕着一个相天法地做给宇宙看的都市在生长”。我们从中体会到,不能过分具体和物质地去审视北京中轴线,要看到它在当下中国遗产保护中的意义,以及它自身独特的抽象性与矛盾性。

中轴线历史变迁 ©边新媛


Echo:看到您说,北京中轴线申遗有妥协、有退让,但是一个里程碑。请先介绍一下它的里程碑意义吧。

朱起鹏:我并非是本次中轴线申遗团队的一员,但作为参与过申遗工作并长期关注文化遗产保护的建筑从业者,能够体会到此次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的意义。

它的里程碑的意义我觉得有两点。首先,这是中国古代大型都市遗存,注意,不是遗址,首次列入到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遗产的序列。之前中国也有一些古代城市被收录,但都是像丽江、平遥一类的地方城市。省会乃至都城一类的古代城市遗产几乎是空白的。

我们经常说中国有八大古都,北京、南京、西安、洛阳等等。但哪个城市能以保存良好的完整古城列入世界遗产呢?可在世界范围内,很多名城自身就是世界遗产。从罗马到巴黎,从维也纳到布拉格,从伊斯坦布尔到开罗,这些城市既是规模宏大人口众多的首都,是历史中心又是人类宝贵的文化财富。

这些大型都市遗产,是世界遗产家族中最绚丽、最有影响、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瑰宝。这次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算是让中国古代都城规划和大型古城遗存,真正为世界所承认。

北京中轴线平面图 © 北京城市总体规划

Echo:这是中轴线的一个里程碑意义,中国第一个古代大型都市的建筑遗产。第二个是什么?

朱起鹏:第二个里程碑意义,是对于北京古城保护这项事业的。我们都知道北京是古城,文物古迹众多,但我们很少知道,对于北京,最重要的保护概念,一直是“整体保护”,不是单纯保护一个建筑,一片街区,而是要像罗马、维也纳、布拉格那样保护下成片的历史中心地段,留下完整的古城结构。

关于北京古城的整体保护,大家都会联想到建国初期关于北京规划的“梁陈方案”。实际上,早在解放战争时期编制的《全国重要建筑文物简目》中,梁思成先生就提出了这个概念。《简目》中第一项重要文物就是“北平城全部”。大家要注意,梁先生说的是“全部”。

时过境迁,虽然完整的北京城,已经淹没在高楼大厦和宽阔的马路之间。但中轴线仍在,中轴线就是我们守住北京古城传统格局的底线。如今它被全世界承认和珍视,这是北京城历史遗存整体保护的最好契机。正如文物保护法的起草人谢辰生先生曾说“文化遗产保护是亡羊补牢,永远不晚”。中轴线申遗的成功,预示着对北京城的整体保护进入了新的阶段。

图1:1920年代故宫航拍图  ©《北京中轴百年影像》

图2:1923年拍摄的大栅栏东口 ©《北京中轴百年影像》

Echo:“北京城的整体保护”,这个题目其实是公众一直比较关心的,但可能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得很确切。您再给我们讲讲。

朱起鹏:刚才说解放战争时期的《全国重要建筑文物简目》中提出保护“北平城全部”,这是针对北京城独特的历史、文化和艺术价值来讲的。但单说价值还不够,还要有保护的措施,尤其是建国初期,百废待兴,怎么建设?怎么发展?发展中如何去保护呢?所以有了后面的“梁陈方案”。关于“梁陈方案”,后世的评价很多,其实它的核心就是将建设主体挪至旧城外实施。很多人非议它的操作性。可在真实的历史中,即使没有采纳“梁陈方案”,最终大规模的首都建设,依然被迫要选择旧城外的土地展开。

“梁陈方案”中的“行政区内各单位大体布置草图”。来源:梁思成、陈占祥,“关于中央人民政府行政中心区位置的建议”,来源:《梁思成全集》第五卷(北京: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1)

其后的历史大家很熟悉了,特殊年代各地的文化遗产都受到很大冲击,北京的城墙城门陆续拆除,传统格局受到重创。但在我看来,最大的变化其实是80年代以来的快速建设。

其实这个时候,人们已经在想办法挽救岌岌可危的中国古城。1982年2月,为了保护那些曾经是古代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或近代革命运动和重大历史事件发生地的重要城市及其文物古迹免受破坏,“历史文化名城”的概念被提出。北京等一批重要古都首批列入。

但遗憾的是,“历史文化名城”只是荣誉称号,并无太具体的保护细则和奖惩措施,这一下就错过了90年代以来高歌猛进的旧城改造和房地产开发。

直到2008年,《历史文化名城名镇名村保护条例》出炉。各个历史文化名城中的历史街区,才开始有了明确的护身符,但彼时,多数历史名城已然支离破碎,格局不存了。

某种程度上讲,备受诟病的北京还是相对幸运的。自 1993 年以来,北京市政府先后公布了三批历史文化保护区(即历史文化街区)共 43 片,其中老城内 33 片,总面积为20.6平方公里,‌占老城总面积62.6平方公里的33%。某种意义上讲,北京城最精华的区域还是基本保留了下来。也正是基于此,才能有持续十余年的中轴线保护和申遗计划,让北京城最杰出的历史格局面目清晰的展示在世人面前。

祈年殿的城墙 © Etarip船长


Echo:我们不希望中轴线只是成为一个新的符号。对于生活在当代的大众而言,北京中轴线可以带来哪些启示?

朱起鹏:中轴线申遗成功让更多的普通市民能认识到北京城的历史遗产是一个整体。它不是分散的若干条胡同,或者一片街区。它不是一座庙,一座宫殿或者园林,它是一个系统。在现在这个复杂纷繁的北京城里,你依然能找到那个存在了几百年的空间格局,那是我们祖先智慧的结晶。

为了申遗,市里下决心拔掉了地安门外的几座高层,恢复了景山与鼓楼间壮观的视觉通廊,这个视觉通廊被阻碍了几十年,现在重新复原了,这令人感到震撼,这是一种决心。

有的人觉得中轴线遗产区划得非常保守,但它是一个好的开端。我们终于把历史都市的整体性放到了一个高度上去思考,这是之前公众话语体系里缺少的角度。

北京依山傍水,是建立一条“大一统”中轴线的理想之地。© 马文晓

Echo:这也让我们想起“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这样的现代城市理念。让古都的格局与风貌,出现在现代人的生活里,本身就是一种美好。

朱起鹏:现在在北京,无论游客还是北京的市民,哪怕在二环内,他对古城的认知和感受已经非常弱了,除非你就在那些胡同里面。如果你在普通的街道上,是很难感受到这里曾经是壮观的古代都市杰作。

中轴线的保护和宣传,包括日后围绕它的一些景观恢复和建设控制,其实是在混杂的当代都市里,重塑历史的秩序,去挽回历史遗产本该形成的空间力量。全部恢复北京古城是不现实的,但在北京古城的范围内,去存续它特有的都市氛围和历史景观是可行的。如果我们这一代不去做这些事,等到我们下一代,他们连相关的空间经验都没有了,那时再谈恢复,就没什么意义了。

中轴线上最高的一组古代建筑,钟楼通高47.9米,鼓楼通高46.7米 © Wikipedia

Echo:您谈的空间力量,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也是很容易被忽略的。

朱起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对城市和人居环境思考的出发点都是短缺思维。我们急于解决基本的居住空间、道路通达和最基础的生活生产需求。这个过程持续了很久,以至于当我们能有更高的人居环境追求时,多数人还受困于短缺思维,总觉得房子大就是好,道路宽就是发展。

其实20世纪60年代之后,世界范围内就意识到空间除了满足单纯的功能需求之外,还需要具备更多的意义。文化是人群的身份标签,人居环境是他们所有的生活和思想展开的土壤。脱离了文化的建筑是没有生命力的。而建筑文化需要与在地人群的生活紧密相连,互为表里。

多数世界名城都有丰厚的建筑遗产,正是这些资源,参与塑造了他们的性格和特质。没有历史遗产参与的生活,是缺位的生活。任何一片土地,都有讲述自己历史和自然的诉求。珍爱自然和历史遗迹,会极大地反哺在地社会生活的内容和品质。

古都从来不是代表过去式的概念,古都是基于当下的表述。我们因现在的“新”,而体会到传承下来“古”的意义。北京就是这样一个都市,它的设计象天法地,对应着宏阔的宇宙,这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空间结果。它塑造了我们在这片土地上的思考和生活方式。围绕着“中和端正”,围绕着“以中为尊”,这个城市表现出强烈的政治属性和中轴意识,从整体格局到建筑群组的布置,甚至于单体建筑的形式,吾城吾民都在潜移默化中被这条中轴影响着。

所以,保存北京古都的格局,不单是保存它的建筑遗产和历史景观,更是保存北京自身的文化特色,维护北京的文化独特性。这让北京之为北京,是这座城市文化身份中重要的一环。

在天安门城楼上远眺“中国尊” © 视觉中国


Echo:可不可以谈一谈,您个人感受过的中轴线的空间力量?


朱起鹏:我们上学的时候就知道,中轴线从来不是给人看的。历史上最好的观看中轴线的位置,其实是在景山顶上的万春亭。那地方在古代基本没有人上的去,皇帝可以上去,但他也不经常去。我们想象中,帝王在景山上俯览南北中轴线,挥斥方遒的场景,其实是非常少见的。而其他能体验中轴线的地点,比如钟鼓楼、正阳门城楼,也不是古代普通市民可以随意登临的。所以说中轴线设计的主要服务对象,并不是人。

中轴线是给上天看的,它是一种都城政治合法性的象征,反应了天人合一的逻辑。天人合一就是人间的秩序要符合天道。这个天道要反馈给上天,跟普通人的生活场景其实没什么交集。正因如此,当我在钟鼓楼的广场上,看到早晨晨练的人群,看到那些特别丰富、特别市井、特别寻常的城市生活时,才会特别受触动。

无数普通人的喜怒哀乐、日常琐事,都围绕着这么宏大的给宇宙看的背景展开的,那种张力是巨大的。我觉得这才是北京这个城市真正的文化内核。也是北京最有趣、最精彩的特质,即帝都与市井之间的交锋与交融。

它并不像巴黎或者罗马,整个城市洋溢着类似的气氛,它是有反差的,甚至是矛盾的。我们总会听说,外国人到了上海,依然是外国人,但一进了北京,马上就拎起来北冰洋。

这就是北京市民文化的特点,它有极大的可塑性,它带着一种他者眼光。譬如,北京诞生了相声,相声一个核心母题就是自嘲,这是北京文化中有趣的一面。他会抽离自身,站在外面看。我想说,这与中轴线也有关联。因为中轴线的存在,塑造出差异巨大的城市空间,宏大的宇宙级别的叙事和普通人生活的割裂如此明显,如何化解这个割裂?就是自省、自嘲、自我解构,然后我们才能重新跟这座城市融洽相处。

神武门,现为故宫博物院正门 ©Wikipedia

Echo:正如您所说,中轴线过去不是给人看的,是给天看的。那么在中轴线申遗成功的今天,我们应该怎么去看中轴线呢?

朱起鹏:我倒觉得不必刻意去看,把中轴线再变成一个什么打卡点啊。而是通过中轴线把它背后的意义展示出来,我们生活的北京是一个古人精心设计、精心规划的都市杰作。中轴线只是这个杰作里面的一个代表。更希望大家能通过中轴线看到它背后壮丽伟大的中古都市杰作北京城。

Echo:不要把中轴线做成打卡点,那么有没有其他的比较好的方式,方便我们走进中轴线?

朱起鹏:其实从永定门到天安门广场,这是一条很好的徒步路线。再有就是从景山后门一直走到钟鼓楼,这也是一条线。这都是古代的普通人能感知中轴线的方式,虽然这条线路上已经缺失了很多重要节点,但徒步依然是体会中轴线最好的方式。

北京中轴线北端的宏恩观 © 朱雨蒙

Echo:最后我们把妥协和退让讲一讲吧,不是为了挑刺,而是为了展望,将来如何做更好的保护北京,尤其是如何推进整体保护的理念。

朱起鹏:我觉得最大的遗憾呢,是中轴线并没有把更多亟待保护的遗产划入。它的主体组成部分,都是早已列入世界遗产的,比如说紫禁城、天坛,它们早就是世界遗产了。这让中轴线申遗更像一个已列入遗产的扩展项目。所以一些声音会觉得,它挤占了其他更优秀项目申报世界遗产的名额。

在中轴线自身的角度,遗产核心区的划定也非常之谨慎,比如在前门大街、地安门和钟鼓楼区域,中轴线两侧的庞大的历史街区并未列入,这不得不说是个遗憾。一些段落中,被纳入遗产本体的仅仅是路面而已。都会让人觉得所谓的中轴线保护,更多还是象征层面的。

但我还是觉得中轴线的列入是一个契机。在它两侧可预见的建设性破坏会受到相当大的震慑和遏制。未来周边区域的高度控制、新建改建,也都要围绕着相关的保护要求来做。这让后面的保护工作有了武器,更有了盾牌,这是它最重要的意义。

鸟瞰钟鼓楼街区 © 高一丁

Echo:您把中轴线申遗理解为一面盾牌,这是一个很好的比喻。是不是可以说,这面盾牌保护的不仅是具体文物,更是古都格局、古都风貌?

朱起鹏:申遗是一面盾牌,但仅仅几页保护规划和条例规章还是不够的,需要深深刻入每个人的心里。只有全社会都认识到文物保护的意义,都认识到古都整体保护的重要性,这面盾牌才真正建立起来。北京古城的保护是个曲折的过程,失去的东西,就是失去了,恢复了也是新的。但还有许多遗产依然存在,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北京中轴线申遗成功是无数人努力的结果,现在是阶段性胜利,更是一个漫长过程的开始。把一个怎样的北京留给我们的后代,是我们这一代人要持续思索的问题。

宏恩观前的钟鼓楼街区 © 朱雨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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