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沟满谷梨花香,这里是否留下了戚继光的足迹? 也许,燕山山脉从海底惊天动地地隆起的刹那,在南麓不经意就留下了这道十来里长的沟谷。转眼,已多少亿年光景。 我走进沟谷,还残留着古火山口,喷涌出的岩浆碎屑,随意溅落,四散着黑乎乎大小不一的石块或石子。捡起来掂掂,感觉比一般石块或石子要沉重,像以此证明自己来自地心深处,而非寻常普通之物。亿万年时光的淤积风化,沟谷里不知不觉生长出各式各样各形各色的花草树木。无论刀耕火种或石器、铁器,无论奴隶、封建或夏商、秦汉,花草树木似乎不管这些,只悄然度过属于自己的一个又一个春花秋月、夏暑冬寒。沟口外,不知几时水灵灵钻出一棵杜梨树,追寻着太阳一年轮一年轮极其缓慢地生长。又不知最初谁走到这儿,摩挲着这棵搂抱不过来的大杜梨树,望着没有名字的沟谷,随口就叫梨树沟了。 沟谷尽头,群山连绵向远方,远方就是燕山山脉主峰雾灵山。而梨树沟的山再连绵,也不过是燕山余脉。明代万里长城,从南面黄松谷关沿山顶向西再向北蜿蜒而来,从梨树沟北山继续向东北雾灵山蜿蜒而去。这里的长城属于蓟镇,抗倭英雄戚继光曾任蓟镇总兵,在此是否留下了戚继光及戚家军的足迹?无从查考了。 梨树沟就在长城脚下,岔出一条栗树谷,生长着一两搂粗的大栗子树,最大一棵竟四五搂粗,当年守城人栽的么?梨树沟人不知道,只知他们小时候老栗树就这样。现在每年依然枝繁叶茂,摇荡着满树的毛栗子。他们告诉我,栗子可以当粮食吃,且称栗子树为木本粮食。只是栗子再好也不能多吃,老人古语:桃饱杏伤人,栗子树下撑死人。面对栗子的诱惑,一定要管住嘴,别图一时口福而伤身。随着明朝为清朝所取代,这里便不再是边关,守护长城的军人也就成了平民,便兀自下山去了,梨树沟自此鲜有人迹。 村里来了第一户人家 直至约300年前,清康熙末年至乾隆初年,平谷城北大北关村有个叫张兰普的,在那边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带着妻儿老小,挑起挑子,一头挑着瓢盆的家当,一头挑着哭喊的孩子,迎着北风茫然地向北走、走,顺着那棵大杜梨树,就走进了荆棘丛生的沟里。走到今天称作黄榆沟的地方,见地势高敞,阳光普照,且周遭是山,宛若一片小盆地,撂下挑子不走了。 没有处住,贴着山脚寻找到两块天然的一人高矮、一间大小的石头。张兰普捡来些树枝子上面横竖一搭,再蓬些茅草,能够暂且遮风挡雨,张家就这么住下来,成了梨树沟村的第一户人家。山里人管这叫立庄户、坐庄户或占山户,后人称这两块大石头为砬夹子。张家已繁衍十几代人,一代代口口相传,始终记着先祖初来所住的地方,也是不忘初心与来路了。如今,虽朝代更迭,风雨蚕食,可砬夹子依然矗立。我这些年访谈踏察了平谷的每一个大小村落,无论平原,抑或山区,这是唯一一个保留的立庄遗址,自有其独特的民俗文化内涵与意义了。 历经一二百年的社会发展,尤其战乱以及自然灾害,山外一些人家难以生存,也携儿带女陆续来这儿,刨点山坡的镐头地为生。渐渐地由最初的一户张家,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逐步聚居成沟口、尉家台、王家台、牛角沟、太平庄、黄榆沟六个自然村落,统称梨树沟村。 梨树沟,是一条十来里长的藤蔓,结下了六个村落。村里人自给自足地生活着,长城遮挡着外面的风,根本吹不到这里,以致形成自己的小气候。沟里有块两三间屋大的石头,村人说是“界么石”。界么石下边的尉家台、沟口归蓟县管辖,界么石上边的王家台、牛角沟、太平庄、黄榆沟归密云管辖。村人也不清楚一条沟一个村为啥一定要划归两县,只知如打官司,上边四个小村要翻山越岭地到北边密云县衙;下边两个小村要跋山涉水地到南边蓟县县衙。 庙与庙会 当然,这里也有自己的庙会,且不是一个:界么石上边的小村兴(xīng)五单五庙会,界么石下边的小村兴四月十八庙会。这才是: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天了。梨树沟有庙会,沟里一定有庙。梨树沟每个小村,都在附近的坝沿上,以石头垒砌了一人多高的一座小山神庙,不塑像,也不画像,只是摆上石头香炉,逢年过节也照样磕头烧香。山里人家住得分散,也有一家或三两家就近以三五石头更简陋地一搭,习惯也称山神庙,不仅一样地烧香,甚至亲人去世了,也来这儿烧纸报庙。供奉的,可以是道教的山神、土地、五道老爷、玉皇大帝,也可以是佛教的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还可以是财神、虫王、药王这些民间俗神。这一切,体现了梨树沟人根据生活需求,自然生发了多神的信念。说到底,只要心中有神且敬神,也就不在乎是否有神像的外在形式,心诚则灵就够了。 庙会一般多是以神的生日所设立,如丫髻山四月庙会,据说农历四月十八是碧霞元君生日;一些村有农历二月十九庙会,据说二月十九是观音菩萨生日。梨树沟这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庙早已无存,每个小庙连明确具体供奉的是哪一尊神都没有。所以,哪个小庙也不会有自己的庙会。那么,梨树沟庙会又怎么形成的、什么时候形成的呢?八九十岁老人对我也是一再摇头,只说老辈儿人就这么传下来的。也许传得久远了,以致人们都忘记了初衷,只是一辈辈儿约定俗成地传承与执着地坚守。 战乱中的梨花沟 抗日战争时期,梨树沟是冀东西部抗日根据地的一部分。 1938年7月,挺进冀东的八路军四纵队司令员宋时轮在梨树沟村外一棵大梨树下,召集三十四大队大队长易耀彩、政委王再兴,研究制定攻打平谷城等任务。易耀彩率三十四大队于7月19日夜,冒雨攻打平谷县城,拂晓前战斗结束,平谷县城第一次解放,并成立了平谷县第一个抗日民主政府。八路军及县区干部来梨树沟开辟地区,秘密发展党组织,成立青年报国会,动员群众抗日救国。日本鬼子在长城沿线划了千里“无人区”,包括梨树沟,三天两头地圈庄、扫荡,野蛮地烧光、杀光、抢光。致使梨树沟十几次被烧,房子几乎全烧了,多人惨遭杀害。 八路军来了,县区干部来了,安抚着废墟中悲伤的人们:“老乡们不要哭,鬼子烧了咱草房咱盖瓦房,烧了咱瓦房咱盖楼房!”梨树沟人民没有被吓倒,擦干眼泪,揩干血迹,勇敢地站起来。1942年正月,梨树沟建立党支部,领导村人与敌人斗争。又组织民兵队,很快发展到二十多条大枪。民兵们还自制土炮“大抬杆”,一天鬼子又来扫荡,当走近村头,山上的民兵点着大抬杆,“轰”一声巨响,碎铁铺天盖地打出一大片。鬼子吓得东躲西藏,躲藏中又踏上地雷,死的死,伤的伤,没死的仓皇逃回了炮楼。从此,民兵的“扫帚炮”打出了威风,敌人再也不敢大摇大摆地进村作恶了。 梨树沟东北一座山峰的崖壁上,有一天然洞穴,人称老虎洞,十分隐蔽,在山下根本看不见。八路军供给处就设在那里,伤病员也常在那儿养伤,多的时候达二三百人。村人做好饭,悄悄送上去。伤病员多了,干脆就在老虎洞那儿做。老虎洞下面建有兵工厂,铸造手榴弹、地雷等,送往抗战前线。民兵每天在山头站岗放哨,一旦发现鬼子踪影,伤病员早及时转移了。梨树沟人民为国家的独立,民族的解放,打败侵略者,做出了自己的贡献和牺牲。 从沉寂荒芜到青山绿水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了,被烧毁的房子重新盖起来了,梨树沟人过上了安稳幸福的日子。20世纪90年代末,由于山体滑坡、泥石流等自然灾害的风险,举村迁至沟外。 梨树沟由最初两块大石头组成的砬夹子,逐步盖起了石头茅草房,进而演变为青砖抱角、红砖抱角以及红砖到顶的房子。如今梨树沟几乎家家住上了两层小楼,当年八路军、县区干部的诺言实现了。穷困闭塞的山乡人家,过上了与山外一样的现代化小康生活。 梨树沟人搬走了,也一股脑地打包走了淡蓝的炊烟与人们的欢笑,只剩下蜻蜓飘飞、蛛丝浮游、空荡、曲折、幽深的沟谷。渐渐地,荒草萋萋了一代代人走得光滑了的山路,疯枝遮蔽了一代代人望得发白了的天空。鸟语还拖曳着梨树沟人说话的尾音,花香还袅腾着梨树沟人心香的余韵。梨树沟因失去了人间烟火,沉寂中荒芜了。 这天,从京东名胜石林峡景区走出几个人,走进了梨树沟,像当年的张家人一样进来就不走了。原本有些崎岖狭窄的山路,铲平拓宽,一条梨花大道贯通沟谷间。路两边垒砌长城垛口一样低矮的护墙,远望似与山间白云与山顶长城相接。大道不仅漫长,而且坡度和缓,转弯适度。如此难得的先决条件,这里便不失时机地率先在北方开发了山地滑车项目。引得大批游人蜂拥而来,一时间等候的人排起长龙。或一人一车,或母子一车,无需电力,带着风声顺路滑下,尽享自由滑行之乐了。 山还是这些山,水还是这道水,只因随物赋形地点睛了名字,一切便都活了起来。 左侧,整座大山形如一只振翅欲飞的雄鹰,宛若庄子笔下“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的鲲鹏,故名“鲲鹏展翅”。当然,庄子不为这里的山景所写,可这里的山景却形象地诠释着庄子。置身梨树沟,步步是景,行走其间,有如画中游了。梨树沟数十处书法刻石,为京城书法家翟德年先生所书写,其旗下德年书画社秦绒、翟朝欢等刊刻。翟先生篆隶楷行草诸体皆精,尤以楷书为妙,学书恪守“二王”之道,而兼取众体,大气厚重。秦、翟刊刻,以圆底阴刻和阴包阳刻为主,远宗秦汉,天苍地阔。这些刻石或大或小,或大小结合,谐调严谨,刊刻出了书法风骨与神韵。 那道悬山卷棚顶且饰彩绘的游廊旁,一石足有三间屋大小,镌刻着“绿水青山”四个比人还高的大字。只有这榜书的磅礴气势,才与这方巨石相称。梨树沟有山有水更有丰富的植被,自是山清水秀了。“绿水青山”的主题词,梨树沟名副其实。 有时村人闲暇了,也会梨树沟里转转。转到过去的那些人家,尽管人去屋空,但还能忆念起这是谁家那是谁家。特别是不经意间转进了自家宅院,睹物思往,一股温情顿时从心底生发开来。而面对外人赞不绝口、流连忘返的景观,怎么自己过去就没想到、没发现呢?真的缺少的是发现的心灵与眼睛。生活了几十年的梨树沟,今天竟都认不出了! 植被涵养着水源,山隙间涓涓细流,涓出一道浅浅的小溪,随着沟谷的走向,曲折地淌向山外。一路又与其他溪流汇聚,汇聚成一条清亮亮的河流,流过黄松谷口,流出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名字——独乐河,并一下流进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里,最终流入“齐师与燕战于泃水”的那道久远古老的泃河。 溪水恣意流淌,两山峡谷间巧妙地砌筑一道横坝,坝上一道风雨长廊。拦截的湖算不上大,横砌的坝亦算不上长,可湖在坝里,坝在高处峡谷间,站坝下仰望,大有“高峡出平湖”之势了。湖上,每天进行大型音乐喷泉表演,这平淡无奇的梨树沟水,霎时幻化出千姿百态,万千气象,壮观得游人不仅驻足,而且发自内心地一再鼓掌叫好与欢呼。梨树沟最深处,便是一路殷殷期待的花海梯田了。 原为一代代梨树沟人,一镐镐刨出的一绺绺山地,一石石垒砌的一道道坝堰,被精心打造成漫山遍野的花海梯田! 这里海拔五六百米,气候温润凉爽,适宜花卉生长。油菜花、蓝盆花、牵牛花、孔雀草、红景天、马鞭草、串红、荆芥、凤仙、月季、鼠尾草、红地肤、山桃草、四季海棠、卡尔拂子茅,仅菊花就有雏菊、堆心菊、荷兰菊、金光菊、国庆菊,还有引进国外的如德国鸢尾,不知多少种,数不胜数,移植扎根于此,成行成片地争奇斗艳。鸟语花香里,蜂吻蝶翩中,一直从春开到秋了。置身于花海梯田,仿佛置身于多彩云南。这里即有哈尼梯田层层叠叠的磅礴气势,又有昆明世博园万花绽放的缤纷灿烂,实为北方所少有。 满沟满谷梨花香 梨树沟,不仅以大杜梨树得名,更以沟谷里随处可见的梨树闻名,那些一二百年的老梨树,应该是梨树沟先人辛劳栽种的了。有些枝杈都糟朽了,依然顽强地生长。 那棵最大的梨树,我伸展开双臂,使劲也合抱不来。春天开出满树的梨花,秋天结出满树的梨子。不等人摘,鸟们先飞来了,落在高枝上,睁着圆圆的眼睛,歪着头左瞅瞅右看看,拣那最大最甜的梨子先啄食起来。老人们说,鸟们不用尝,闻闻气息,就知道哪个梨子最好吃。不像人欲知梨子滋味,还要亲口尝一尝。在这点上,鸟似乎比人还聪明。 近年,梨树沟又栽植了国内外多种梨树。待到春天,大梨树小梨树新梨树老梨树竞相开来,满沟满谷梨花如云如雪,真以为天下梨花刹那间都在这里绽放了。走遍天下,读遍诗书,所见所闻尽是雪一般的白梨花,怎知梨树沟里,竟有一树树与众不同的红梨花,惊艳着大千世界,惊艳着一双双睁大的眼睛,也颠覆了我大半生习以为常的认知! 京东梨树沟,一个看得见山水、记得住乡愁的地方,一个让人沉浸其中、物我两忘的地方,一个感受时代脉搏、倾听山乡巨变的地方,也是我这支不会生花的笔,怎么写也写不尽、还想再来的地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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