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北京人“爱起外号”说开去

2024-11-26 13:39| 发布者: weiwei |原作者: 张淑新

摘要: 　北京人爱起外号，其水平不亚于其他地方。　　什么是外号呢？用文词儿话讲，就是在他人的正式姓名即大号之外，根据其人性格、生理特征、品德、特长、习惯、职业或生理缺欠，在没有得到本人认可的情况下，为人取一 ...

　北京人爱起外号，其水平不亚于其他地方。

　　什么是外号呢？用文词儿话讲，就是在他人的正式姓名即大号之外，根据其人性格、生理特征、品德、特长、习惯、职业或生理缺欠，在没有得到本人认可的情况下，为人取一个称呼。这个称呼得到了某一阶层、群体的认同，并在一定范围内流传，借以表示亲昵、嘲讽、讨嫌、厌恶或痛恨之意。这个概念挺绕嘴。

　　在人的姓名之外又取相应的其他称谓，是中国人自古以来的习惯。至少在周代以前，中国高阶层人士的儿子出生3个月后，由父亲给起名，20岁举行成人冠礼时取字。有名就有字，这就是“名字”二字的由来，成就事业后，自己再给自己取个号。苏轼的号为“东坡”，孙文号为“中山”。黎民黔首无此雅举，似乎又有效尤之嫌，但正式名字之外的外号、诨号和绰号，与文化人的“号”同理，只是缺少“雅”性。

　　诨号、绰号都在外号之列，但相互间又有细微差别。诨，插诨打趣，作为诨号诨名就有点开玩笑戏谑的意思，主观是善意的，并且是得到本人认可的，有时索性就是自我命名的。

　　词语风趣生动，带有山野村风之意味，这大多为江湖好汉的号了。“黑旋风”李逵，据性格而取；“矮脚虎”王英，是依生理特征而生；“鼓上蚤”时迁，取自于盗窃生涯，“菜园子”张青，种菜为生的职业使之获得此号，五花八门，名号相当有趣味。

　　北京这块地界上的诨号也颇具特色。

　　京师东便门外，大通河畔有个皇木厂，皇木厂里贮存着一棵横截面超过一人骑一马的高度的大木材，有乾隆爷颂吟神木的御制石碑在侧，据说此木是永乐帝营造紫禁城的遗材。

　　神木上刻有几个人的诨号：“王二姊”、“张点头”、“嫌河窄”、“混江龙”，显然是久混江湖的无名鼠辈之流，如此大胆地在皇家敬若神明的“岁遣官致祭”的木头上留下了自己的诨名。

　　官宦人家中或官宦本人也有取诨号的，但到了这等人员中，就得把那个“诨”字换上“绰”字为好了，因此字略显文雅点。“绰”，原意是宽、舒缓、绰绰有余。绰号，自然属于多余出来的、正名之外的称号了。《红楼梦》里贾宝玉有绰号两个：“富贵闲人”、“无事忙”，是大观园的姐妹们在戏谑中奉送予这位贵公子的，善意地嘲讽他整日无所事事，既有钱又有闲，却又一天到晚忙忙碌碌，这个绰号得到了宝二爷的默认。

四库全书总纂、《阅微草堂笔记》作者、协办大学士纪昀纪晓岚，因其惯常叼个又粗又大的长杆的旱烟袋，故被同僚送外号“纪大烟袋”。又因在与乾隆爷对诗，有“地为盘”之句，被乾隆戏称为“纪大肚子”，笑他肚子能盛如此大盘子的食物。由皇帝金口御赐臣子绰号，应该属于头号新闻。

咸丰帝的弟弟恭亲王奕䜣，排行老六，人们当面恭称其为“六爷”，而背后却十分鄙视他，管他叫“鬼子六”。这是在嘲讽他搞洋务运动，与各国洋鬼子打交道过密。这种称谓自然不会为奕䜣接受，所以从严格的意义上讲，这应该算外号，而不能算绰号。王熙凤的“泼辣货”，薛蟠的“呆霸王”、“薛大傻子”都属于不敢当面称谓的绰号。

那个集聪明伶俐、狡猾阴险于一身的清廷太监李莲英，也被宫中太监送了一个绰号：“皮硝李”，一说他自己做过鞋匠，一说他父亲是熟(shǒu)皮子的。这个正式姓名之外的号，大概是他初进宫当小太监时被人叫过的，以后成了权监就无人再敢叫了。清宫廷还发生了一桩不见经传的有惊无险的外号风波。

光绪时，内廷有一小太监叫顾喜，生得唇红齿白如貌美女人，人戏谑其为“顾大妞”。“妞”，当时北京对女孩的称谓。

顾喜心中不满，但又慑于大太监们的威力而敢怒不敢言。有一回，年幼的光绪也当面叫他一声“顾大妞”，顾大妞心中的火山爆发了，狗仗人势，低声骂这位懦弱的小傀儡皇帝“小王八”。太监回嘴骂皇上，可见太监之嚣张，也可见这位皇帝之可怜。旁人知其利害，警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王八羔子：

“他到底是皇上，你这不是犯上吗？”“顾大妞”这才魂飞魄散，连夜逃跑到朝阳门外东岳庙避难，请求那位掌管冥界鬼魂命运的东岳大帝庇护。数天之后，没听到什么风声，这才敢潜回宫中。顾大妞大灾躲过，他不感谢光绪帝的懦弱性格，反而认为是东岳大帝保佑的结果，于是掏腰包，让庙里道士在速报司岳飞身边的侍者群中塑造了一个穿着清代服装的小太监像。这样，民族英雄岳飞的身边就出现了一个不伦不类的现象：宋代服饰的塑像中，杂有清代服饰的太监一名，倘若英雄有灵，不知他是否容忍这个小奴才混迹其中。这也算是由外号引起的人事纷争的一个趣味小故事。

顾喜的“顾大妞”这个名儿介乎绰号与狭义的外号之间。

狭义的外号,一般不雅,说通俗一点,就是字难听,带有恶意和敌意，是一种故意捉弄人侮辱人和批判人的称谓。北京人的种种外号，不胜枚举。例如，眼睛上有个小疤瘌——疤瘌眼，兔唇——豁嘴，缠足——小脚子，大腹便便——大肚蝈蝈，跛足——地不平，颈歪——六点五分，眯眯眼——一线天，这是从人生理缺陷上起的；从性格上，脾气狗熊——狗食，说话爱撅人——丧梆子，不爱说话——死羊眼，成日没笑脸——小苦瓜，爱与人争执抬杠吵吵——闹丧谷子；从品质上，爱传闲话拨弄是非——快嘴，爱说谎——瞎话篓子，好耍光棍——牛二，惯横行霸道混不讲理——X霸天，为人阴险好算计人——阴得福。

与众不同的特点，也能被人演化成外号，如在工人中有过大学两年的学习经历，被嘲讽为“大二”；没有结婚的年龄稍长的青年，被骂以“大龄”二字代替了姓名，等等，不一而足。

在众多种外号中，除了一些对恶劣品质的批判，带有一定正义感外，其他几乎全是不尊重他人尊严和人格的称呼，这是一种不值得提倡和不应赞美的习惯。这种习惯的不美之处,还在于称人外号者的阳奉阴违的两面派的行为：当面对被侮辱者不露声色，而在背后却利用众人的力量，肆无忌惮地诋毁他人的人格、名誉，发泄自己的不健康快感，而一旦被对方知晓后，却又矢口抵赖，拒不认错或恼羞成怒，反唇相讥。

这一点已被北京人认识，故现在人们已对这种侮辱他人人格的不文明行为嗤之以鼻了。人们的生活,在历史上留下了不可能消逝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