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德胜门，留下了一个美丽的误会

2024-12-18 18:04| 发布者: weiwei |原作者: 曹磊|来自: 北京纪事

摘要: 雨落有声，雪落其实也有声，只要有合适的环境和心情去听。雪落有声‍住胡同大杂院那会儿，冬天夜里看完《新闻联播》，大街上基本就瞧不见人影儿了。赶上半夜下雪，钻在被窝里就能听见雪花扑簌簌地落在树杈上 ...

雨落有声，雪落其实也有声，只要有合适的环境和心情去听。

雪落有声‍

住胡同大杂院那会儿，冬天夜里看完《新闻联播》，大街上基本就瞧不见人影儿了。赶上半夜下雪，钻在被窝里就能听见雪花扑簌簌地落在树杈上、房顶上，再就是街坊养的猫呀、狗呀什么的，瞅冷子尖着嗓子叫唤两声。听着这动静，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忽然一睁眼，发现窗玻璃已经映得发白，雪把外头的天给下亮了。

上岁数的人普遍觉少，有那觉悟高的老大爷，夜里听见外边下了雪，就惦记第二天起大早，把自家房前屋后全扫干净，方便来往的行人。早起下炕，老大爷有棉袄也不好好穿，非得不系扣、敞着怀，再不就是搭肩膀上披散着，扛着那种竹子编的大扫帚，“咣当”一声推开门。抬眼一看，天上地下白茫茫一片，心里觉得挺痛快，单手掐腰，弹嗽几声：“哼！……嗯哼！”嘴里呼出一股白气，马上又吸进去几口凉气，浑身上下激灵灵打个冷颤，清气上升、浊气下降，自觉、不自觉地就得喊出声好来：“呦呵！好大的雪啊，天上下白面了啊！”

左邻右舍的小孩比老大爷起得还早，打雪仗、堆雪人、打出溜，再不就是攒个雪球，瞧棱缝，往别人后脖领子里一塞，好家伙，凉得这位那是连蹦带跳、吱哇乱叫。下雪天玩打出溜讲究两个孩子相互配合，一个人蹲在地上，两条胳膊伸出来，让前头的人拽着自己来回跑。负责拽的小孩必须得把子力气，蹲着的人呢，越瘦、越苗条就越好，最佳组合是小小子拉着界壁儿邻居家的小丫头。小丫头梳着麻花辫，辫梢上扎着猴皮筋，身穿碎花小棉袄，头发、眉毛上挂着雪花，脸蛋红扑扑的，说话直喷白气：“你倒是跑呀！快跑！驾！驾！”……十来年以后，俩人都长大了。赶上下雪天，小伙子骑车，大姑娘坐在后边，摇摇晃晃搂着前边的腰，嘴里还得数落两句：“哎！留神！留神！我说，你到底成不成呀！？”……几十年以后，还是冬天下雪，老两口出门逛早市，颤颤巍巍走在街上，老头儿搀着老太太，边走边呲叨：“哎，留神！看道！瞧你这老天拔地的，回头再摔喽……”日升月落、寒来暑往，不知有多少人在这座大城里重复着相似的生命轨迹。

德胜祈雪

公元1797年，清乾隆六十二年，同时也是嘉庆二年，北京整个冬天都没下雪，城外的冬小麦眼瞅快要旱死，大灾之相初露。城里人心慌慌、流言四起，老百姓纷纷传说老天爷不下雪可能是因为前些年太上皇为了修乾清宫，拆了十三陵的大殿，惊扰了前朝皇帝的在天之灵。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最后就传到了早已退居二线的乾隆耳朵里。86岁的老皇帝听了只是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朕就去趟十三陵，给先人们烧烧香，上上供，说两句赔情话吧。”

新登基的小嘉庆赶忙跪倒：“坊间传言原本不必当真，父皇年事已高，实在要去，儿臣也可代劳。”

老乾隆略微摆了摆手：“嗯，此事既然由朕而起，就要由朕了结。心诚则灵，再说死者为大，给先人们磕几个头，朕也不算吃亏。”

太上皇主意已定，旁人自然不好再说什么。咱们长话短说，老乾隆微服简从，带着两名侍卫、一个小太监，坐着大鞍车，风尘仆仆出了德胜门，去十三陵按部就班走完流程，待了两天又往回走。回程的风景和去时差不多，同样苍黄晦暗的天空，同样碎石遍地、冻得邦硬的黄土大道。拉车的健骡鼻孔喷着白气，两肋挂满白霜，蹄子响亮地敲击着路面，车轮转动，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小家雀儿三五成群蹲在道旁的枯枝上东瞧西看、叽叽喳喳。唯一不同的是，路上的行人由昨天的相对而行占多数变成了相向而行占多数。

骡车眼看快到城根，乾隆好像有第六感似的说了声：“停车！到了什么地方了？”

小太监隔着车帘，躬身低头：“万岁爷，快到德胜门关厢了，再有一炷香的工夫就能进城。”

“哦，到德胜门了？扶朕下车。”乾隆由小太监扶着下了车，站在大道中央，先抬头朝南仰望高大的德胜门箭楼，又回身瞅瞅延伸到十三陵、居庸关的那条笔直大路，瞧了老半天，忽然开口说了话：“德胜门啊德胜门，当年朕亲征天山回部，十几万八旗儿郎出的就是这座城门。那时朕才四十出头，正当年，转眼就苍老成这个德行了，哈哈哈……还记得军中有首小曲怎么唱来着？那一年，十万兵马出玉门；御驾亲征，全军将士意气豪；狼烟滚滚迷天地，大雪纷飞弓满刀；羌笛不做杨柳怨，战鼓犹催人马嚎；月下兵戈如流水，夕阳残红染战袍；凭谁说，将军对镜愁白发；几多回，梦里犹闻边陲箫……嗯，下雪了吗？”

老皇帝哆哆嗦嗦伸出右手，摊开手掌，几朵六角形的雪花凉凉地落在上面，慢慢化成了水。那之后，大雪连着下了七天七夜，快要渴死的麦苗总算缓了口气，一场饥荒消弭于无形当中。龙颜大悦的乾隆欣然在德胜门立石碣为志，还在上面刻诗一首：

春祀还宫内，路经德胜门。

文皇缅高祖，渺已实元孙。

力取权弗取，德尊果是尊。

微尘郊外有，望雨复心存。

里九外七皇城四，北京的每座城门都有专门的用途和配套的景致。比如西直门走水车，城门洞里刻了几道水波纹；阜成门走煤车，城门洞里刻了几朵梅花；宣武门走刑车，城门洞里刻着“后悔迟”三个大字。德胜门的地标就是这块祈雪石碣，正式说法叫“德胜祈雪”。民间传说，老式年间赶上冬季无雪，北京人就得来德胜门烧烧香，十有八九都会应验。

美丽的误会

话说到这，德胜祈雪的故事到底靠不靠谱呢？我跟您说，多一半纯属瞎掰。求雪、求雨古时候统称“常雩礼”，明清两朝的皇上按规矩得奔天坛，就近去北海东门的大高玄殿也凑合，压根没德胜门什么事，更犯不上大老远跑到十三陵。乾隆路过这座城门是因为紫禁城出于防火考虑，正月十五不许闹花灯，皇上、娘娘只能去圆明园赏灯、吃元宵，二月初一还得赶回坤宁宫祭祖敬神。上岁数的人爱怀旧，再加上祭祖前夕的特定氛围，来到德胜门城下的乾隆思绪飞扬，想到了高祖皇太极。

公元1629年，大明崇祯二年，后金天聪三年，那是一个寒冷、多雪的冬天，皇太极亲统大军，绕开关锦防线，取道蒙古草原，势如破竹，兵临北京城下。先是在德胜门打了场胜仗，随后又在广渠门让袁崇焕揍了个稀里哗啦，夹着尾巴逃跑了。开溜以前，他使出了那个著名的反间计，两个王朝的命运由此发生逆转。百年光阴恍如白驹过隙，老皇帝抚今追昔，夸了半天祖宗和自己，末了儿故意玩深沉，轻描淡写说了句：“这些日子的天儿太干啦，北京城外道上的土忒多，要是能下场雪就好了。”从此也为德胜门留下了一个美丽的误会。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