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淀朱房儿村被彻底拆除,开发商买下了地,几年之后那一片儿将楼房林立;社交媒体上已经有中介推荐未来的房产。 其实村儿里的农田早在2000年前后就已变成商铺、道路和居民楼,北京体育学院的校园也向东扩张,圈走了原来的田地。 原来的村民另谋生路,村儿里的建筑拆除之前出租给打工人,家住密云、怀柔、平谷的出租车司机曾经扎堆儿在村里租房,每到清晨,不同车行涂装、记号儿和顶灯的车辆从村口儿鱼贯而出,前往各处拉活儿。 下面两张照片是我2017年冬天用欧林帕斯傻瓜相机拍摄的。 我少年时代,孤独地站在田埂上,在寸草不生的冬季,清早儿看见太阳冉冉升起,傍晚看见太阳降落到西山背后。朱房儿村的房屋和田地在我的幼年时代塑造了我的空间方向感。不管是身在加拿大,宾夕法尼亚还是威斯康辛,我辨别东南西北的时候,脑子里的坐标和罗盘依然是当年形成的模板。我家当年的住宅在村口对面的工厂宿舍区,正南對應于村子的砖墙瓦顶,以及村后直铺到双清路的麦田,终止于远处错落的建筑构成的天际线,那里大约是海淀、西直门一带。 正西对应于朱房儿和上地兩村的农田,目光越过京张铁路的轨道,可见植被茂盛的西山,山坡的树木历历可数。这俩方向属于旷野,建筑稀少,视野开阔。 北边儿和东边儿两个方向人烟稠密,建筑和道路布局紧凑。北边儿是北京加汽混凝土厂的住宅和厂区,当年工厂墙外有一积水的废弃窑坑,类似人工湖,傍晚时分空中飞着成团的红色蜻蜓。 东边儿是北京毛纺厂和清河毛纺厂的住宅和厂区,那些地方在我記憶中留下的人類事件比较丰富。如今加气儿厂和毛纺厂都已不知去向,原来的厂房变成了大片居民楼,包括房价颇高的橡树湾。 下图为北毛东门,从里向外拍摄,2008年暑假,正值拆除工厂,建造橡树湾社区之际。围挡上印着乐呵呵的男女形象和不明所以的英文单词。 穷街陋巷少人留恋 我听陌生人谈自己的出生地,会提到名胜,比如我家在太湖之滨、松花江上,或者岳阳楼附近;还会提到物产,比如煎饼果子、扒鸡、火腿、火锅、鲜花饼;还会提到著名人物,比如屈原、孔子、关云长、毛主席的故里。 我在朱房、清河一带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此地的特点是无人挂念。在漫长的中国历史上,自有文字记载以来,没有一位载入史册的人物出生在朱房儿、清河、上地一线方圆二十公里之内。这是被人们忽略的地方,它就在那儿,但始终没人对它的人文感兴趣。它在物产、风景、文化、人物上没有引人注目的地方。 二十多年前村民放弃了祖辈的营生,似乎无人感到惋惜,反而标志着时代进步。我猜村民当中依依不舍的也是极少数,因为新居条件更好,农村户口转为城镇户口则意味着阶层跨越。 在我的少年时代,朱房村口儿紧贴场院的红砖厕所是其标志性的建筑,木门的绿漆剥落了百分之七十,窗洞从未安装过玻璃。男厕里蹲坑儿一溜儿排开,蹲在上面攥着厕纸排泄时低头看到水泥板下的深坑里积累的他人粪便,味儿冲。 村民搬入新居,在自家厕所独自排便,旁边儿没有别人一起蹲,而且每次拉完一冲就走不留痕迹,无疑是一大进步。村民放弃的生产和生活方式似乎并无值得眷恋的地方,租给打工者的穷街陋巷不仅有碍观瞻,而且条件简陋,还有火灾隐患,被夷为平地之后似乎没人可惜,只是租户需另找落脚的地方。海淀周围的韩家川、镶白旗等村落经历了相同的命运。 十年前我在网上搜“北京清河的历史,”心想也许能顺带发现关于朱房儿的记录,结果仅找到维基、百度百科一两个条目,字里行间看不到好奇和热情,似乎是好事者写下这些文字,仅仅是为百科全书拾遗补缺,做到全面完整。 下图是2008年拆除过程中的老清河街,这个胡同口是我小时候进入清河街的位置,墙脚灰砖的砌法我都记得,那年暑假我从威斯康辛回来时用欧林帕斯傻瓜相机拍的。 店面和门头都是我小时候的,但街上的人都换了。2008年暑假我从威斯康辛回来时用欧林帕斯傻瓜相机拍的。 其实此地有历史 朱房村西,京张铁路轨道东边儿,平地隆起一道土梁,虽被村民烧砖取土挖过,当年还有七八米高,长满酸枣树和灌木丛。我跟发小儿上去过,顶上是平的。据说那是汉代或者战国时代的城墙遗迹,少年时代我真没想到这个来历,现在我相信这个说法,因为平地起高台,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地貌,肯定是人垒起来的。如今土堆早不知去向,铁轨也重新铺设,改变了位置。 那些历史痕迹模糊不清,缺乏明确记载,而且跟村里的人毫无关联,更遑论生成眷恋,汉朝甚至战国时代建城的人跟朱房儿村民肯定没有遗传关系。 京张铁路本身就是历史,清河站的站房在我小时候儿也是古色古香。当年我妈带我进城的途径之一就是在位于上地村儿附近清河站乘绿皮火车经清华园到达西直门,然后转公交车。然而铁路的建造跟当地的居民的关联是偶然的,仅仅是交通而已,在文化上的关联接近零。当年村民恐怕不知道清政府为何要建设铁路通往张家口,也不清楚总设计师詹天佑为何在清河设一车站。 网上也有介绍北京毛纺厂和清河毛纺厂历史的贴子,其前身是清末为陆军制作军服的官商合营机构,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跟我小时候接触过结交过的北毛清毛子弟极其父母完全没关系。那时候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工厂里有武装力量,名曰工人民兵,经常三五人一组拎着镐把巡逻,看着挺吓人的。您说他们说清朝的事儿,那是天上一脚地上一脚,完全没有承传关系。 去往别处,成为别人 我在成长过程中置身于魔幻现实主义的历史观,主题是跟过去决裂。一个时代结束之后,人们掉头而去,如同过了奈何桥,喝过孟婆儿汤,已经投胎转世,删除了前生的记忆,两世为人。社会主义新人从半封建半殖民地三座大山的噩梦醒来,乃至后来拨乱反正,改革开放,人们不断从噩梦中惊醒,往事不堪回首,只能庆幸那已经是一场游戏一场梦,于是决心不走回头路,绝不回到万恶的旧社会吃二遍苦,受二茬儿罪,甚至不去想那些事,即使想,也是忆苦思甜,不忘过去是为了防止背叛。 朱房儿的前村民从农民转为居民户口,我猜是正中下怀,传统身份没什么可眷恋的,也没什么可继承的。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朱房儿一带的人是搭车的,一睁眼来到人间就已经在车上了,不知道自己为何上了这趟车。 我在有生之年几次换车,也并非自己选择,就是跟着众人从一趟车下来,上了另一趟车。时代淘汰了原来的绿皮火车硬座车厢,换了高铁,其中有一段儿还搞到了卧铺票。参看我从前的贴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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