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中国近代史特别是外交史的人，都知道大清国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正式办公地点在东堂子胡同。但是，其初始办公地并不在此处，而且还不止一处。那么都在哪里呢？
图1 大清国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咸丰十一年十月初九日，1860年11月11日正式启用），1878年，英国托马斯·查尔德摄影 1、前身之所：嘉兴寺预备为会晤外国人之所 嘉兴寺，位于皇墙北大街路北（今地安门西大街路北，什刹海街道办事处所在）。 据清董恂撰《还读我书室老人手订年谱》记载：“（咸丰）九年己未（1859年）五十三岁......六月初九日（7月8日），赴园叩祝万寿时，咪（美）国使臣将来，议馆之于老君堂地方官房。是月奉谕：著派顺天府豫备供给，以嘉兴寺为钦派大臣接晤公所。” 这个时间点正在僧格林沁于第二次大沽口之战中击败英法联军之后。说明早在庚申之变（1860年）的前一年，嘉兴寺就被选定为接待外国人的公所了。至于是否投入使用，难说。 因为，1860年10月，英法联军攻入北京城和火烧圆明园后，11月，英国使臣普鲁斯（Bruce）以大使身份到达北京并拜见了恭亲王，之后英、法、美、俄四国才获得了外交代表进驻北京的权利。直到1861年3月25日，英法公使进入北京开设大使馆。所以，嘉兴寺如果成为会晤外国人的公所，应在1860年10月之后。 虽然早在咸丰元年（1851年），恭亲王已经入住什刹海边的恭王府，但其办公地点并不在自己的私邸里。当英法联军打过八里桥的第二天（9月22日，八月初八），咸丰皇帝逃往承德，恭亲王以全权钦差大臣留守北京，负责与英、法交涉议和事务。自九月中旬起，恭邸即恭亲王的“外交公所”曾经前后短暂迁驻善缘庵、长辛店、天宁寺、礼部大堂、瑞应寺等处。 据《翁同龢日记》，1860年9月25日：“派留京办事大臣，命恭王专办抚局，住海淀善缘庵，会同文祥、桂良办事”。9月28日：“胜帅（胜保）伤愈，到善缘庵议事，惟无兵可带。”善缘庵在圆明园外，今大红门东南的达园内。恭亲王曾经向咸丰报告说：“臣奉命办理抚局，于圆明园如意门外善缘庵内设立公所，两旬以来并未挪动”。 10月6日，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当天，恭邸暂避海淀万寿寺，后又连夜奔赴有清军驻扎的长辛店。英法联军进入安定门的第二天，又移驻西便门外的天宁寺。形势逼迫下，留守京城的豫亲王反复促请恭亲王入城与英法公使会面。因此，在10月24日（九月十一），恭亲王入城，可能先驻法源寺，然后到达礼部大堂（今天安门广场东南区），分别与英法公使签订了《北京条约》，互换了《天津条约》。 但也有传说接待英法公使和签约地点在豹房胡同法华寺（今灯市口以北的报房胡同）。如《天咫偶闻》中有记载：“法华寺在豹房胡同，明代建。......其巨为东城诸刹冠。咸丰（1860年）庚申之役，王大臣于此设巡防处，......总之者为瑞文庄公常、文文忠公祥、宝文靖公鋆、麟梅谷魁，凡数月。和议既定，诸大臣于此延见洋人，是为京师交涉之始。寺之西偏有海棠院，海棠高大逾常，再入则竹影萧骚。”在此接待外国人也有可能，但签约肯定不在此处。 2、为什么选在嘉兴寺呢？ 嘉兴寺位于地安门西大街（地安门西皇城根）路北，始建于明弘治十六年（1503年），清代属北京内城八座核心佛教寺庙体系的“内八刹”之一，分别是：法源寺（南横街）、龙泉寺（陶然亭北侧）、广济寺（西四西侧）、广化寺（鸦儿胡同）、柏林寺（雍和宫东侧）、嘉兴寺（地安门西）、拈花寺（大石桥胡同）、贤良寺（冰渣胡同），它们承担城区重要宗教职能，地位显赫。其中嘉兴寺曾因安葬末代大阿哥溥儁而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不过这是后话。 《光绪顺天府志》记载总理衙门：“初定约时，借宛平县署东之嘉兴寺为办理交涉事务之所。”“保安寺，旧名半藏寺，为元义僧驻锡之所，元至正间建也，在地安门外宛平县东。......明嘉靖中重修，改名保安寺。东有嘉兴寺，咸丰十一年为通商议事之所，其地距恭亲王府一里许也。后设通商衙门，遂撤。又东即宛平县。”文中所叙自东向西为：嘉兴寺、保安寺、宛平县。不过该志还有记载：“宛平县治在地安门外迤西积庆坊......典史署旧在县治仪门东，后废，赁屋治西嘉兴寺。”《日下旧闻考》记：“嘉兴寺今存。半藏寺在嘉兴寺东。”循此自东向西又可为：宛平县、保安寺、嘉兴寺。《宸垣识略》卷八记：“嘉兴寺，在宛平县西，面皇城”，且据该书顺序并参考老北京地图，自东向西为：药王庙、汉寿亭侯庙（白马关帝庙）、贤良祠、宛平县、半藏寺（保安寺）、旌勇祠、嘉兴寺。 嘉兴寺已经湮没，其遗址前部旧址现为什刹海街道办事处及社保所等机构办公场所，后部形成居民大杂院，建筑格局已不可考。嘉兴寺大致为今地安门西大街141号。 3、嘉兴寺成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临时恭邸 再看《还读我书室老人手订年谱》，“（咸丰）十年庚申（1860年）五十四岁......八月二十二日（10月6日），奉恭邸文，令豫备嘉兴寺为公所。是夜，圆明园火。”时间就在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当日，恭邸预备迁到嘉兴寺。“九月十一日，晤恭邸于礼部大堂。是日，英国议约成。翌日，法国议约成。十八日（10月31日），赴瑞应寺，上年武闱校射退休公所也，恭邸始迁于此。......十月十四曰（11月26日），恭邸移嘉兴寺。”两个月之后，恭亲王等上奏的有名的《通筹全局酌拟章程六条》，应是在此拟定的。 实际上，签约之后的10月31日，恭邸先移驻鼓楼西大街瑞应寺，随员则驻在地安门西大街嘉兴寺。关于临时办公地的历史记载不清，因时局混乱，大致以嘉兴寺曾为主，有时还分散在瑞应寺、广化寺、法源寺等处办公。 所以，11月26日，嘉兴寺才真正成为会晤外国人公所。此处作为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临时办事处，恭亲王正式接见英法公使情况，特别被记录在一部英国人写的图书中（见后详述）。
图2 明北京复原图（局部）中的“皇墙北大街”嘉兴寺和宛平县署位置（《北京历史地图集》） 4、外国使团第一次叩开大清国总理衙门 4.1 《北京与北京人》 前面说到总理衙门的临时办事处，被一个英国人记录了下来，这个英国人名叫芮尼（Dr.Rennie），是个随军医生。就在总理衙门正式成立三周之后，1861年3月22日（二月十三）中午，英法联军分别组建了各自的使团，一同前往北京，准备建立自己的大使馆。他们从天津出发，法国使团于25日（二月十五）下午先进入北京城，入住在东交民巷路北已经被清政府预定的法国使馆中，这是北京有外国大使馆的开始。28日（二月十八）下午，法国大使到达了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临时办事处，拜访了恭亲王。芮尼根据此后一年多见闻，写成了一本日记体纪实著作——《北京与北京人》。所记内容为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之后，1861年3月至1862年4月期间，英法使团常驻北京和踏访各处的经历。下面简要摘录该书所记载的大清国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成立之初的情况。
图3 [英]芮尼Dr.Rennie.《北京与北京人》 4.2 英法公使到访总理衙门临时办事处过程 书中上卷第二章，记录了芮尼医生陪同法国大使布尔布隆先生一行，拜访恭亲王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临时办事处的过程，以及沿途景观。他们是从英国使馆出发的，当时大使馆刚刚设立，英法两个使馆都在装修改造中。英国使馆位于北京今东交民巷北侧、正义路（玉河）西侧，翰林院（遗址）南侧，原为淳亲王府（梁王府），现在北京市级文物保护单位。法国使馆在玉河东边，今台基厂路西侧，原为纯公府，书中误写为淳公府。
图4 清廷六部等机构和东交民巷使馆区（1861-1880年北京全图局部 本文摘引并分段、加（）标注如下： “3月28日下午，我陪伴布尔布隆先生和法国使馆的其他人员首次拜访恭亲王，由和我们一起从天津出发的炮兵队和宪兵护卫。...... 我们沿着淳亲王府（英国使馆）这一边的运河路而行（御河西侧；后改为现今的正义路）。我们出府不久便过桥[桥是石桥，有栏杆]（北御河桥），然后绕过皇城的东南角。皇城有红色的墙围着，屋顶是黄色。 我们沿着一条和皇城的东墙平行的街道往西北走（今南河沿大街，向北），约走了半里（英里），到了东门的入口（东安门）。进了东门后是一条宽阔的街道，街道的尽头是围绕皇宫上有雉堞的城墙。铺了黄色琉璃瓦的屋顶突出在墙上面（东安门城楼）。这条街道一直引至皇宫的东面入口。 往前走了大约100码之后，我们转上一条往北走的街道（北池子大街）。这街道在皇宫的东墙前面与一条宽阔的、铺了砖边的干涸了的水渠（故宫东筒子河）平行。走到了这条街的尽头之后，我们绕过皇宫北面的墙。此时我们才有机会看到，原来皇宫城墙每一角都有一个形状奇特的楼（角楼），而四面城墙的中间部分有漂亮美观、稍为高过城墙的巨大建筑（皇城四门城楼），构成城墙的入口部分。整个皇宫由护城河（筒子河）围绕，河的周围目前正在种植最绿草。这条护城河似乎保持得很好，铺上砖的墙身也已彻底修复。 由皇宫拐往北面，是人工堆积而成的山和山上的亭（景山）。它们虽在皇宫外面，但却是咫尺之近。这些地方是禁止直通皇宫的。当见到外国人远远走来的时候，门（北上东门等）便立即被关上，只有中国当值的官员才准通过。
图5 英法公使拜访总理衙门临时办事处（嘉兴寺）路线图（1861-1880年北京全图局部） 我们继续在红墙黄瓦的外围（景山北街转东街）行进，过了那人工堆造的山，直走到东北的角落。这里我们又拐弯往西（景山后街），直至走到一条很宽阔的向北的街道（景山北面的地安门内大街），街道的南端两边各有一排构造一般的建筑物，被分成约60个厢房（黄瓦门以南两侧雁翅楼）。这是分驻在皇城李数不同地区的八旗军的办事房。我们沿着这条街道再往前行，在尽头的地方有门出皇城[此门上方有一塔形的圆拱]（地安门。“塔形圆拱”不明何意？）。 出门（地安门）后我们转往西走，沿着皇城北面的墙（皇墙北大街即地安门西大街）直走了约1英里，到了一个院子，这便是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临时办事处。 我们进了一个院子，下了马，并把马和轿子留在那里。这里，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文祥、恒祺和崇纶已在等候，并以中国的礼仪接待布尔布隆先生。我们一起进入衙门，行不多远，年高德劭、慈眉善目的桂良，由两个侍从搀扶，出来迎接布尔布隆公使。而在一条连接另外一个院子的通道尽头里，站着恭亲王。” 接着，作者隔了几天又记录到： “4月2日（二月廿三），今天（英国）普鲁斯公使前往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正式拜会恭亲王。......我们乘马出发......大约下午1时离开淳亲王府，所走的路线跟法国公使探访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时一样。...... 普鲁斯探问总理衙门现在所用的寺庙，是不是永久的办事处。亲王说不是。他们已有另一衙所，正在准备之中。衙所的地方和其他政府机关接近，距离淳亲王府也不远。普鲁斯听说新的总理衙门邻近英使馆，表示满意。恭亲王笑说是的，但对于衙门的官员来说，却要跑远些路，因为他们的住宅都在这一边，即靠近寺院这一面（指：北京西城）。” 看来芮尼和英国大使早就知晓嘉兴寺是个寺庙，不是衙门。上述记载说明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还没有落脚到东堂子胡同的正式办公地址，因为新办公处所还在改造装修中。 从书中亦可见，芮尼一行外国人从东安门进入皇城，顺着故宫东筒子河，绕行景山的东北，再出地安门，来来往往应该至少六、七次。他们还走过大高玄殿、北海金鳌玉蝀桥、蚕池口教堂、大光明殿和西安门等处。这可是一群有武装的外国人，第一次骑马坐轿自由行走出入北京皇城（以前利玛窦等传教士不可同日而语）。 5、东堂子胡同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启用日期和背景 自1861年1月11日，恭亲王等上奏《通筹全局酌拟章程六条》，其中第一条即请示设立总理衙门。在2月3日，已经选定了东堂子胡同旧铁钱局公所；3月1日，宣布成立总理衙门。但是直至11月，至少9个月过去了，位于东堂子胡同的总理衙署一直没有启用，不是一直在施工，就是因为下述重大事件拖延了。 咸丰皇帝于十一年七月十七日（8月22日）驾崩。11月2日（九月乙卯三十日），慈禧和恭亲王断然发动了辛酉政变。11月11日（十月甲子初九），新皇帝同治登基。就在这一天，总理各国事务衙门才正式迁入了东堂子胡同的新址，宣布正式办公。 那么，嘉兴寺作为总理衙门的临时办事处时间，自1860年11月26日至1861年11月10日，将将一年整。 这个时间点，清楚可见《北京与北京人》这本书中的记录： “11月11日，恒祺今天早上来使馆找威妥玛先生。他来的目的是宣布皇帝的登基大典已于今天清早举行过了。他还说，新的总理衙门也将于今天正式办公。” 不过在《还读我书室老人手订年谱》中还有另外记载：“十一月朔（乙酉初一。12月2日），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入内行礼谢恩。午刻同赴总理署拜印，总理有署、有印自是始日。赴总理署即自（日）是始。” 总理署即总理衙门，开始办公时间看似有差，但似乎中外记载可以合一：新皇帝登基和总理衙门开始办公的时间，同在11月11日；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和启用官印的时间，皆在12月2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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