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在《游黄山记》里说,某天薄暮时分,他到西海门观落日,这可是“大阵仗”——那里的草比人还高,压根儿无路可走,必须请“数十夫”在前头斩草开道。费尽周折抵达后,放眼望去,“东峰屏列,西峰插地怒起,中间鹘突数十峰,类天台琼台。红日将坠,一峰以首承之,似吞似捧”。写景如此生猛,实在是大手笔。紧接着的一句令我发噱:“余不能冠,被风掀落。” 由少及长,我对帽子一向排斥,到老了,却有不止一顶帽子。这些帽子是晚辈或朋友送的,颜色各异,一概备而不用。这两年因为新冠疫情,网上流行“云会议”,我人在书房却要露脸,而老是不宜露的,头发成为头号的形象问题。原来我一直染发,这是老妻的主意,其实她哪里需要征得我的同意?她先是替我理发,继而往颅顶倾倒带有异味的染发剂,全程包办,不劳我动手。居家“抗疫”后,虽然她心有不甘,也只好让我的白发自由自在地生长。可“老头子”偏不争气,白发寥寥可数,其桀骜却甚于青丝,一头蓬乱,连梳子都无法驯服。于是,我出镜时必戴帽子,美其名曰:“要对得起大家。” 此例一开,连出门也非它不可了,帽子和口罩并为“标配”;遮颜之外,还可御寒。旧金山临海,风大且狡猾,冷不丁刮来,帽子飞旋,要转动僵硬的腰“跃而捉之”。有时这帽子还和主人“开玩笑”,伏地一阵儿,再起而舞,或者干脆落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中央,让人徒呼奈何。每次劲风起,我只好手捏帽檐,但怎能永不松手?即使事先用力把帽子往下扯,效果也不佳。经反复研究,我得出如下结论:唯一可行的方法是给帽子加一根松紧带,从两边耳旁伸至下颌,就像以前在国内戴的草帽,只可惜旧金山不流行此戴法。回想去年,我损失了两顶帽子,一顶是雪白如梦里初雪的鸭舌帽,不慎落入桥下的深沟。另一顶是朋友送给我的陆军迷彩帽,我曾因戴它而被一五金店店员尊为退伍袍泽;他问我打过仗没有,我不置可否地微笑。这顶迷彩帽被风吹落后,尚来不及抢救,就被车子碾过,轮痕太触目,只能扔掉。最近我终于发现:逆风而行、帽舌在后,不失为预防落帽的有效办法。 开头所引的袁枚的游记道及,看落日时帽子“为难”他,始作俑者是风。不过设身处地一想,还有另一种可能——他竭力仰头,为了凝望那把落日接住、似要吞下又似要捧着把玩的峰巅。对此,我屡试不爽:在外漫游时看花旗松梢的老鸦也好,研究壁画顶端的印第安人头上插的羽毛也好,端详金门公园里铜锈斑驳的雕像也好,帽子必从后面落下,所以是不能动不动就“高山仰止”的。 总而言之,老了就要戴帽,欲戴出新意,可效仿诗人纪弦先生——在他九十岁那年,出色的摄影家、诗人王性初为他拍了一幅照片,他戴着一顶布帽子,帽舌在脑勺后,微笑高深莫测,天真、调皮的诗人本性呼之欲出…… |
2000.11.1,老北京网自创办之日起,已经运行了 天 | 老北京网
GMT+8, 2024-11-23 03:20 , Processed in 1.096093 second(s), 8 queries , MemCache On.
道义 良知 责任 担当
CopyRight © 2000-2022 oldbeijing Inc.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