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上至下分别是马林诺夫斯基(1884—1942)、许烺光(1909—1999)、费孝通(1910—2005) ▌钱冠宇 自从马林诺夫斯基《一本严格意义上的日记》1967年出版以来,围绕这位现代人类学奠基者建立起的英雄神话已经破灭。在这部用波兰语书写的私人日记里,马林诺夫斯基有违一名人类学家应有的理解“他者”形象,暴露出他在西太平洋小岛上做田野调查时无以复加的厌烦和苦闷,甚至对当地土著极尽辱骂之词。 马林诺夫斯基的日记不仅令世人大跌眼镜,随后更引发了人类学界持续多年的争论。作为英国功能主义人类学的开山祖师,马林诺夫斯基在英国人类学家亚当·库珀(Adam Kuper)的《人类学与人类学家:二十世纪的英国学派》一书开篇仍然遭遇了被“祛魅”的对待。这本学科史著作1971年一经问世,就因揭露了这位学科创始人不太光彩的一面而在本国人类学界内部掀起轩然大波。 在亚当·库珀的论述中,马林诺夫斯基显得专制而自恋,几近“学阀”,他不但要求所有学生忠实于他,还排斥异己,嘲笑不同观点。然而放在今天看来,亚当·库珀对这位学科创始人的描述着实算不上过分,至多是把马林诺夫斯基作为一个普通人进行还原,更何况书里也充分肯定了他的学术成就。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是马林诺夫斯基培养学生的大本营,在介绍他“最国际化”的学生群体时,亚当·库珀提到了中国人费孝通和许烺光(Francis Hsu)的名字。 费孝通作为中国社会学的一代宗师,在人文社会科学领域可谓大名鼎鼎,几乎无人不晓,他的代表作如《江村经济》《乡土中国》等更是影响深远。费孝通习惯称呼马林诺夫斯基为“马老师”,他曾在《留英记》《重读〈江村经济〉序言》《读马老师遗著〈文化动态论〉书后》等多篇文章中介绍过自己跟随马老师学习的情况以及他对马老师学术思想的理解。近些年,因为新发现的一封费孝通致马林诺夫斯基信札,两人的师生情谊和学术观念再次成为学界议论的热点。(参陈心想《费孝通致马林诺夫斯基的一封信》,载《书屋》2016年第8期;梁永佳《打算研究“宗教”的青年费孝通》,载《文汇学人》2017年2月17日;吴景键《中国社会人类学的“船长”》,载《澎湃新闻·上海书评》2019年3月8日) 相较而言,许烺光在国内的名声则微弱许多。这一方面是因为许烺光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美国大学任教,与国内学界少有联系,另一方面是他的全部著作都是先用英文撰述,而后再被翻译成中文,且目前仅有两本《美国人与中国人:两种生活方式比较》(华夏出版社,1989)、《宗族·种姓·俱乐部》(华夏出版社,1990)被中国大陆引进出版。 “许氏的名字与文章,在1980年代‘文化热’的时候,曾经被多次提起,但那个时候,他的英文著作并没有大量翻译进来,最被引证的,除了有关中国人和美国人的那一本外,大概是《祖荫下》,但是真的能看到的,也只是片段而已。”许烺光留给国内学人的一般印象,大概可以用葛兆光在《且借纸遁:读书日记选》中的这段话说明。 许烺光1909年生于辽宁,早年先后在沪江大学、辅仁大学读本科和研究生,1937年考取中英庚子赔款留学奖金赴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攻读博士学位,成为费孝通的师弟(虽然比费年长一岁),两人还做过一年的室友。关于许烺光在英国师从马林诺夫斯基的情形,《边缘人:许烺光回忆录》(台北南天书局,1997)中曾有记述: “我们上马林诺斯基的课最大特色是全班三十多个人,门窗紧闭,人人抽烟,如果我想避开别人抽烟,只有离开教室一途。为了对抗别人吸烟,我也只好吸起烟来。” “在马林诺斯基的研讨课上,除了大家抽烟的共同兴趣外,他也谈到不少宇宙间某些固定规律和概念,这些引起我对心理人类学的极大兴趣,不过他所谈到的几项基本层次定理,如食物与性的需要等,却不能满足我的求知欲,因为在基本层面上,人与其他动物可以说毫无差异。” “马林诺斯基是我留学英国时的导师,一年后他厌倦了英国战时的情况,就转到美国亚历桑纳州吐森市。……在马林诺斯基赴美之前,他对我研究计划的洞识和热心,处处显示对我个人的关心,因此我认为他是我今生遇见的最好老师。” 回忆录中,许烺光还爆料说马老师的研讨课上有一位“富有的老处女安德森小姐”一直希望能嫁给马老师,为此花费很多金钱,但马老师始终不为所动。 取得博士学位后,许烺光接受师兄费孝通的邀请,回国在云南大学与燕京大学合办的“社会学实地调查工作站”(因躲避日本空袭,1940年迁至昆明近郊呈贡县城内的魁星阁)工作。“魁阁”时期,费孝通对许烺光的研究工作相当满意,但许烺光却因与另一位人类学者陶云逵的个人嫌隙而辞职转往迁至大理州喜洲镇的华中大学任教,一年后才又重回云大。1943年冬,许烺光携新婚不久的夫人一起赴美访学,随后在美国西北大学获得教职,成为该校第一位正式受聘的中国教授。 在海外,许烺光一直致力于“大型有文字社会”的比较研究,先后赴欧洲、印度、日本等地进行田野调查,并出版了多种人类学专著。1972年,许烺光以“外宾”身份获准访华,在中央民族学院参观时,他得以和30多年未见的老友费孝通重逢。关于这次会面,许烺光在回忆录中说道:“我们笑谈过去在伦敦同学时在马林诺斯基教授班上上课及后来在云南大学共事的情景。”这是师兄弟二人最后一次会面。1999年,许烺光在美国旧金山逝世。六年后,费孝通在北京逝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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