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花园旧影寻踪

拉里贝拍摄的那家花园外景，左为味兰斋，右为吟秋馆，对面透过游廊可见“水涯香界”。左立者为园主人那桐。徐家宁提供 

1903年至1909年，法国驻华武官拉里贝在北京拍下了一系列摄影作品，他是东交民巷法国兵营的武官首领，也是一家明信片机构的主理人。这些摄影作品是很有价值的历史影像。

在品鉴考证的过程中，有几张照片一直无法确认，其中两张陈设典雅的厅堂内景照片，一张园林精致的花园外景照片，尤其引人注目。

几年过去，与同好再作探究，发现这三张照片竟是大名鼎鼎的那家花园旧照，真是双重惊喜：那家花园已近乎消失，旧影也是寥寥几幅，此次不光解了多年谜题，还有幸一窥真容。

那桐半身像。

金鱼胡同的那家花园，是清末民初京城首屈一指的名园，主人是清末重臣那桐。他是叶赫那拉氏的佼佼者，晚清“旗下三才子”之一，曾在外交、财政、民政等诸多部院衙门主持大局，同外使和北洋政府也有很深的关系，可谓既会做官又能理财。

清华大学的“清华园”“清华学堂”就是当时负责学部的那桐所题，北京的第一条新式马路东安门大街，也是他参与修建，他还参与了北京早期警察制度的创建，的确是当时满清显贵里的一流人物。

拉里贝拍摄的那家花园味兰斋内景，靠南的会客厅部分，有那桐五十岁寿辰时慈禧、光绪所赐御笔。

那家花园味兰斋内景，靠北的书斋部分，有庆亲王题匾。拉里贝摄

上世纪50年代，从和平宾馆向东俯拍那家宅院。

那家的宅院花园也是一流，当年这宅邸是出了名的大，大到什么地步呢？说半条胡同都是那家的亦不为过。从今天金鱼胡同东口起，一直到台湾饭店，当年路北一溜儿宅门，都是那家的。

1952年建成的和平宾馆，也只是用了那家的马号。那家起初是用房参股，陆陆续续，又作价将西大院、两个带垂花门的并列宅院，以及花园、宗祠，都转给了和平宾馆，成为宾馆东院。1976年大地震前，池塘填平改了舞池，1984年8月开拆东院大部分建筑。而靠东头的乐真堂，则另有所属，并于1977年拆除，转年盖起了临街的北计大楼。京城再无那家花园，只剩下一座翠籁亭、一座六角井亭和一些假山，以及门前的两个大门墩，低声细语诉说着模糊的过往。

写有“嫩寒庭院初来燕，杨柳池塘欲上鱼”的翠籁亭。此亭与假山后井亭为“那家花园”仅存的旧建筑。

那家花园名为怡园，拉里贝所重点拍摄的，就是怡园核心部分——味兰斋。那桐在光绪三十三年十一月十三日（1907年12月17日）的日记中，记录了这次拍摄：“早法国使馆拉里伯（即拉里贝）来照相”。

我们不妨想象一下，和那桐私交不错的拉里贝，冒着北京的冬日寒气，带着摄影器材，一路由东交民巷到了金鱼胡同，进到怡园，往左一转，就站在了味兰斋和吟秋馆之间，镜头向北，将斋和馆的侧影收入，尤其拍到了吟秋馆北侧山墙搭出的两卷抱厦。正面是两者之间的游廊，透过游廊，隔池将“水涯香界”摄入镜头，并请园中人做参照，拍下了那张珍贵的外景。

那家花园布局图，引自《北京私家园林志》。

没拍到的则有味兰斋东北侧三间两卷的澄清榭，园子北的双松精舍和宗祠，再加吟秋馆东的翠籁亭、筛月轩，以及居于中间的池沼山石。池西叠有玲珑石与黄石，池东堆为青石小山，六角井亭则掩立于山后，可谓台榭精雅、景致疏朗，饶有水石之趣。

尔后，摄影师由南面进入了味兰斋，斋有两卷，南有抱厦，勾连搭的两卷厅堂，是书斋也是会客厅，斋内东有碧纱橱，西有落地罩、博古架。

斋南抱柱上有联：“竹林诸贤相与俯仰，山阴之兴岂在古今”。显然这里是会客厅的入口，进门上方，正中挂有“静观堂”匾，正是这块匾的题识里有“琴轩”，可知是题赠主人那桐的，成为一个有力的证据。

迎面则挂有那桐五十岁寿辰时，慈禧御赐“亮功锡羡”匾额，及“辑慕敦槃资荩画，调和鼎鼐迓藩厘”对联，以及光绪御笔“福”字斗方，这是光绪三十二年七月二十三日送来的，那桐正是这一年被授体仁阁大学士。后来，也许随着帝后崩逝，移到宗祠供奉。

照片还纠正了那桐日记里的一个笔误，日记将“亮功锡羡”写成了“亮工锡羡”。味兰斋北面也有门，对联则是“万卷图书天禄上，四时云物月华中”。显然门内是个书斋，藏有《古今图书集成》及《大清会典》等大部头，斋内则有庆亲王题匾“含章蕴萃”。室内陈设以传统为主，偶有西洋物品点缀，倒也颇有韵致。

怡园的东侧就是乐真堂，檐下挂白篆字楠木匾，南为家庙遂初庵，隔金鱼胡同正对青年会大楼，这三卷五开间的宽广深邃的建筑，是京城顶级的社交场所，再加主人的特殊地位，更是拥有了无可比拟的竞争优势。

此处不仅有戏台可办堂会，谭鑫培、梅兰芳、杨小楼等大腕儿常来登台，甚至献出绝唱；还可以大摆宴席，北洋政府经常在此接待贵宾政要；也可以登台演说，最著名的一次，是1912年孙中山先生进京，不到半月时间三次来此参加欢迎会，在乐真堂里孙先生发表了演说。

那桐（右）和弟弟在那家戏台。

图文 | 李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