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八面槽，你在哪里？

北京八面槽的地名，对于今天生活在北京的人，已经非常陌生。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在东华门大街东口、西北拐角处有一座不起眼的小楼，称作“八面槽外文书店”，书店出售一些“内部交流”的中外图书，很多有此经历的人都在那里淘到喜欢的书籍。

八面槽再次映入人们眼帘，是王府井大街步行街建立后。在介绍王府井大街历史时，都会提到：今天的王府井大街是由昔日的王府井大街，八面槽和王府大街合并而成。（图01.1913年 民国二年绘《北京内外城街道胡同地名地图》局部）

至于王府井大街，八面槽和王府大街进入“地名”已是近代的事。北京街道胡同的史料中很晚才出现这些地名。

关于“八面槽”地名的由来，多指那里曾有一个水井“井边有供牲畜饮水的一个八面水槽或八个水槽”。说实在的，这个传说真不靠谱，“八面水槽”或“八个水槽”都无法想像。

如果说该井曾有一个八边形的井圈，还能勉强说得过去，只是北京地区很少见有“八角井圈”

不过，可以肯定八面槽和“水井”有关。

八面槽水井在哪里？有人说在“金鱼胡同”。可能是该井水可以养金鱼。但无依据。

老北京口头常用的地名中，有的并不是一条具体的街道胡同，而是一个区域，内含多条街巷，比如：菜市口，新街口，东四……

后来，随着城市的发展和户籍的管理，把一些通俗常用的区域名确定为固定的街道名，比如：八面槽。

今天，常被引用的说法是“八面槽为今天王府井大街中金鱼胡同至灯市口这一段”。这种街道的划分确立已是民国以后的事。不能说明之前人们对“八面槽”地理概念。

“八面槽”是清末老北京习惯使用的地名，洋人习惯称之“丁字街”，也就是今天说的“T形街”，是指一条路与另一条呈“T形”相接。

八面槽被称作丁字路，是指东西向的东安门大街的东端止于南北向的“八面槽大街”（参看图01）。如果是八面槽的南端以“金鱼胡同”为起点，从地理位置看，金鱼胡同的路口在东安门大街东口延长线的位置，称不上“T形”，只能称作“L形”。

我试图从不同时期的老北京城历史地图中寻找答案，由于地名标注的位置上下变化较大，选项较多，无法确定。

后来，我在法国银行家、旅行家阿尔贝· 肯恩（Albert Kahn）携其助手阿尔弗雷德·杜特泰尔（Alfred Dutertre）进行《环球旅行》（Voyage autour du Monde）保留的照片资料中找到了答案。

在肯恩有关老北京的纪录片中有一段记录老北京四合院内主人与走街串户商贩交易的场景（图02、 图03。两张照片均在大门内一进院内，垂花门前）。这段纪录片就是在北京王府井大街路西的“大阮府胡同”内一家四合院内拍摄的（图04。由大街向口内拍摄。街口墙上有地名牌：大阮府胡同”）。原图有注释（图05）。

Pékin , Chine. Jonction de Wangfujing dajie ( «avenue du Puits des Résidences Princières» ) et de Dingzijie ( «rue en Forme de T» )

中国 北京 王府井大街和丁字街的结合部。

很显然，短暂来京的旅行者都知到“大阮府胡同”是王府井大街和丁字街交界处。

如果以“大阮府胡同”与“灯市口”为上下街道的衔接点，东安门大街正好从中间相接，符合“T形”即“丁字街”的 特点（参看图01）。

这样一来“八面槽水井”的范围向南扩大了许多。

在《乾隆京城全图》（1750年）（图06）中，东安门大街东端下方，有一“挡街”的“堆拨值房”，在该建筑的南边有一个“黑圆圈”，据说这就“水井”的标志（图06 的红圈处）。

在一张1913年的《北京内外城街道胡同地名地图》中，同样的位置也有一个水井“#”的标志；另外，在大纱帽胡同口内，也有一个“#”的标志（图01。红圈处 ）。很显然南边的井在“王府井大街区域”。北边的井就在“八面槽大街”的地段。

北面的井会不会是“八面槽水井”。

之前我曾看到一种说法：说北京城内井水多为“苦水井”，供饮用的甜水井很少，有的穷人还喝不起甜水井的水，更别说免费使用的甜水井，那就少之又少。由于东华门大街是进入皇宫王公大臣，达官贵人，工匠杂役，各种人等，不论是住在京城的，还是外放赴京的必走此道，可以说一直是京城繁华热闹的街区，那里车水马龙，商铺林立（图07 东华门前停靠的马车。图08 东华门前人来车往。图09 东安门大街路北，图左是“东安门”，路边可见“济生堂药铺”的“铺幌”）。用水是人畜歇息的首要，因此出现了这口水井，此井附近就是大、小甜水井胡同，也是人畜喜欢的甜水。不管来者贵贱，不分人畜饮用。甜沁四方客，水满八面槽。很显然所谓“八面槽”就是用“甜水笑迎四方八面的来客”。

“八面槽”水井可能就是古时发扬善举，造福民众的体现。

图10 是一张东华门大街东端的街景。墙角上方挂有“丁字街”路牌，路口有几位路人正在路边小吃。机位在丁字街，向北偏西方向拍摄，背景中的店铺在东安门大街路北。

图11.机位稍向南移，拍出了八面槽街路西的水井。背景与图10 同。图中一位男工正在用高架轱辘提水，装入木桶。水井背后，靠墙处，有一小房子，供奉的是“井公井奶”的“水井神龛”。

图12 是水井的正面照，可见水井结构和提水装置，以及水井保护神神龛的外貌。

摄影者也标注说明这口水井可能和“王府井”地名的由来有关。（图13 ）

Ville tartare , Pékin , Chine Dingzijie ( «rue en Forme de T» ) , appelée aussi Bamiancao ( lieu-dit «l' Auge à Huit Faces» ) . Un homme près du puits qui a donné son nom à Wangfujing dajie ( «avenue du Puits des Résidences Princières» )

中国 北京 内城丁字街，又称八面槽。男工打水的水井就是“王府井大街”地名的由来。

老北京把卖水的井，称作“水窝子”，井台上有必须的装水高台和蓄水桶。这种水窝子基本属于个人所有（也有半公性质的公用井），用水需要购买。（图14.水窝子。 地点无考、图15 北京南城天桥附近的一处“水窝子”）

八面槽水井不同于其它的水井，从水井四周看并无蓄水槽，也无向送水车加水的高台，说明这口井，并不是卖水的专用井，而是供任何人取水的公用井。

这也许就是“八面槽”水井的职能，神龛里的保护神始终护佑这水井的举善功能，确保一方人用水的太平。

由此可以推想：八面槽的水井更具有公益井的性质。

我们可以想象：当初八面槽从一口水井，发展成一条街—“八面槽大街”（丁字街），变化之大，可能源自“富贱平等，笑迎来客”的“八面槽”的善待理念。北京百货大楼的全国劳动模范张秉贵不正是秉承宝贵的八面槽精神，默默奉献，不求回报，全心全意服务人民，勤勉恪守有利社会。

最初的王府井大街并不是人们想象的京城繁华的商业街。

我用阿尔弗雷德·杜特泰尔（Alfred Dutertre）于1909年1月拍摄的照片展现从东长安街牌楼下的王府井大街南口一直向北，直到灯市口。看看一百一十年前的王府井大街和八面槽大街（丁字街）的风貌。

图16. 从东长安街进入王府井大街要通过一座牌楼，牌楼上枋只书写满汉文的“长安街”并无“东”和“西”字样。图左是北，图右是南边的“东交民巷使馆区”城围外的“缓冲地”（glacis），又被称作“练兵场”，各个国家都有自己管辖的范围，大清时期中国人是不能进入这些“缓冲地”内的。图右牌楼外侧，能看到“缓冲地”边缘的铁丝网。

图17. 王府井大街南边，有一条道，通入使馆区，这条道就是今天的“台基厂”。1900年建立“外国公使馆区”后，洋人把“台基厂”称作“马可波罗街”。这条道的西边为意大利管区，东边是“奥匈帝国使馆”管辖。就在“马可波罗街”向北延伸穿过“缓冲地”的东长安街路口，立有一块警示牌。警示牌下是石柱界碑，上面书写“Austria Hungary”,说明是“奥匈地界”。背后的警示牌用法语和汉语书写。 法文标注是“禁止中国车辆进入公使馆区”。立牌的位置，应该在今天东长安大街的路中央了。

图18.图中二层楼是位于王府井大街南口西侧的“京汉铁路局”办公大楼。大楼面南。大楼的西侧可见墙面“白色”的平房，那是“北京饭店”在王府井南口的最早模样。大楼东侧，靠王府井大街有一栋“白墙面”的多进小院，那里曾是京汉铁路建造初期“洋人工程师”居住的“招待所”。

图19.王府井大街南口，一只驼队正缓缓进入王府井大街内。图中左边的“京汉铁路局”大楼，即是今天北京饭店的A楼的位置，该楼建于1974年，共十九层，高达八十米。路东为今天的“东方广场”。图中可见铁路大楼后面的“霞公府胡同”和北边的“大纱帽胡同”的胡同口。“大纱帽胡同”内曾有一口“公用井”（参看图01），就是“王府井小吃街”的那口井。也是今天王府井大街所剩极少的历史遗存之一，随着小吃街的“废弃待建”，我对此井的命运担忧。（图19之一）

图20和图21是同一位置拍摄的两张不同角度的照片。位于帅府园胡同以北，大约是“新中国妇女儿童用品商店”的位置。图20 是“蒙古人”。图21 路东远处“天棚”的南边是“东安市场”的西门。路西“警察岗亭”位置是“菜场胡同”口。

图22.在大阮府胡同口向北拍摄。路西“二层洋楼”即是乔治·厄内斯特·莫理循(George Ernest Morrison) 的宅院。王府井大街曾以此人命名。

图23.菜场胡同口，警察岗亭的北边。图左可见到“八面槽”水井的井架， 再往北可见双立柱架设的“变压器”，那里是东安门大街东口路北，在图11中可见到该“变压器”。图右天棚南边是“东安市场西门”。

图24.同上图。位于“菜场胡同口”。图中路西可见“八面槽水井井架”路东稍远“尖顶建筑”是“圣·约瑟夫天主教堂”（东堂。百姓俗称“八面槽教堂”）。路东天棚南为东安市场西门。

图25.位于东安门市场西门外南侧的“芦席店”。图中可见西门北侧的“天棚”。

图26.坐马车逛东安市场的人。

图27.东安市场西门正面。

图28.当初逛东安市场的有钱人比较多，可以买到各种时髦的新旧“洋货”。市场内有一个很大的马车停车场。

图29. 东安市场的北边是金鱼胡同，胡同内有一处“戒烟所”。

图29、图30、 图31 都是在“八面槽大街”上“金鱼胡同”口北侧，西堂子胡同口南侧，由北向南依次拍摄。金鱼胡同内曾设有一处“合群戒烟会”。戒烟会是当时社会痛恨鸦片由当地民间自发建立的“戒烟所”。

图30.“洋车站”正对东安门大街，从洋车数量，可以想见当时的“客流量”还是比较大的。

图31.路边小吃摊，满足了“苦力”饥渴需要。 左即是“西堂子胡同”。

图32.西堂子胡同路口。图中可见“圣·约瑟夫天主教堂”的大堂屋顶。其实在教堂的南边还隔着一条“甘雨胡同”。

图33和图34 拍到了东安门大街东端、八面槽大街路西一段的街面。位置大约在锡拉胡同和韶九胡同（也是“烧酒胡同”转化而来的）附近，根据背景大屋的远近，可以确定大致的方位。图33的高台阶和背景建筑，疑是后来的“华清池”（浴室）和“八面槽外文书店”的位置。

图34 和图35 机位靠近，只是近远，角度略有不同。图中可以发现东堂对面有很多商业铺面。

图35.拍摄位置与图33靠近，只是机位略偏北，镜头偏东一点。图中可见马路上人来车往，比较热闹。

图36. 圣·约瑟夫天主教堂正面。

图37. 椿树胡同与灯市口之间的丁字街路段。图中的警察岗亭基本正对“灯市口”。

从1909年1月的老照片可以发现当时的王府井大街并不是“繁华的商业街”，而商铺集聚区只在“东安门大街”和“灯市口”西口附近的街道。

今天我们来到王府井步行街（图38）寻找老照片的景物，除了“八面槽水井”（图39、图40）和“八面槽教堂”（老北京习惯对“东堂”的俗称）（图41）外，已经不见任何痕迹。

今天站在王府井大街步行街大阮府胡同路口向北眺望整个丁字街，不由自问：八面槽今何在！（图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