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小店风光（五）

小店兼茶馆者等于一种公共家庭

一个吗啡客满目疮痍

白手求财

记者问：尚有于一间房屋之内，半开茶馆，而半如小店状态者。适闻，我伪称投宿，彼乃摇首不应。其故何耶？

某君答：此类小店，住宿其中者，多系有固定下等职业之人物。其营业处所在天桥一带。或相面，或算卦，或为其他白手求财之是也，以至含有违法性质者。昼间人多之际，则出小店活动。倦极，则回小店憩坐品茶。一日两餐，向饼面铺索购。入夜，则在该小店内住宿。好看，所需价格，皆极低廉。该类茶馆之小店，遂等于多数下等职业人类之公共家庭。朝夕相对，有如家人夫子。其中，亦不免有扎吗啡，抽白面之事。他如“白钱”“小绺”之类，亦在所难免。骤来一面生可疑之人，其言谈举止，又不类下等社会一流。彼等一见，不疑为办案之人，亦惧其出而扬言于众，以至洩漏秘密。君之言谈举止，似一由乡村初入城市之读书人。身分不同，彼等当然不肯容纳也。

别有风味

记者闻：此类小店对于旅客，于住宿之外，尚供给茶水乎？

某君答：此类小店，遂兼备茶水，而索茶索水，亦非另行出资不可。大抵，洗脸以此，需小铜元一枚。至于饮茶，则每泡茶以此，索开水钱一大枚。此泡茶以此之时间，不能一律。有坐一二刻钟，即行出外活动者。若返回另行泡茶，则又为以此。再若据坐一日，自晨迄晚，始终不肯离去。则此一日间，亦只算以此。其茶叶一项，则由饮茶人自备。其价不等，各随所需而异。通常每茶叶一包之价，有五大枚者，有四大枚，三大枚者，亦有两大枚，一大枚者。此外，尚有一种之茶叶末。系茶叶铺工作之际，由案上扫得，弃置无用之物。废物利用，包好卖钱，谓之“高末”。此高末之价格，亦有等差。每包五枚以至三大枚，两大枚，一大枚不等。尚有最廉价之茶叶末，包以豆儿纸，每包售铜元一小枚。一般乞儿，赴茶叶铺行乞。不给钱，则付以茶叶末一包。此茶叶末，即用豆儿纸包好，每包一小枚之高末也。在上项小店内，据坐品茶之茶叶，或为一大枚一包，或竟为一小枚一包之高末。物虽不高，其名则告。其品茶之际，亦殊吮嘴咂舌，觉有无限风味。彼达官贵人，购得每斤三元二，抑或四元八之茶叶，乃认为平淡无奇。泡而饮之，亦不见加何之妙趣。则习惯始然，心理始然。故论人生苦乐，遂不能以贫富为限。

地狱中人

记者问：适于某一小店中，见有遍身溃烂，而腥臭触鼻者，此何故耶？

君答：此为流民乞丐一类之下等人，而染有吗啡嗜好者。此类人，多系最初有大烟嗜好。而大烟一物，价格崇高。乞讨所得，不能敷其吞云吐雾之用。且吸食大烟，非有烟具不可。此类人，既无家庭，亦无法购置烟具，惟有改扎吗啡。过瘾之际，有十枚二十枚，即可满意。其事简单，无布置烟具之必要。不过扎吗啡枕，有一原则。即一处扎针眼以后，不容再扎。譬如：一天之中，扎出是个针眼。度过十天，则为一百个针眼。日积月累，数年以后，当然满目疮痍，浑身瘢痕。一有毒菌侵入，即致溃烂。发生一种之恶臭，甚于粪便，甚于腐化之动物死体。生人至此，已入十八层地狱。欲谋挽救亦无如之何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