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小店风光（十七）

小店住客往往身怀绝技

愈无能力者愈自命高明

身怀绝技

记者问：小店中之住人，除客籍人士，来京打干前程，因机会不佳，至于流落异乡。以及本地故家子弟，因浪费无度，坐吃山空，以致沦为乞丐之两类人物以外，尚有何种人物？某君答：该两类人物，皆有相当之根底，受人为或天演的淘汰，至于堕落者。谓之藏龙卧虎，以过去事实言叶。除此之外，尚有过去事实，并无根底，而身怀一二绝技，足以超逸群伦。或并无任何能力，而自以为高明，自以为怀才不遇者。此两类人物，骨相僻处，不甘雌伏。远道来京，本一人之力，努力奋斗。其果属身怀一二绝技者，夤缘无门，生活不继，亦只好觅小店寄居。倍尝艰辛，静以待时。若时来运转，一旦为达官贵人所赏识。亦可掀露头脚，入于富贵阶级。则此项人物，尝在小店中时，亦可谓之藏龙卧虎，盖风云际会之际，即迥异寻常，而为庸夫俗子所惊呼吓汗。谓之龙湖，应无不可也。

自命高明

记者问：其并无能力，而自命高明者，约为何种人物？某君答：此项人物，至极繁多。大抵，愈无学问，愈无能力者，愈不知天之高，不知地之厚。本其井蛙之见，亦可自命不凡。譬如：读书中人，造诣愈深，愈自惭形秽。所谓“学问深时意气平”，亦此意也。惟读书既久，尚无门径者，记得一两句“诗云”“子曰”，学过几年历史地理，在三家村中，彼打柴樵夫，浣纱婆子，或哗然誉之。被人盛赞之下，乃竟得意忘形。私心自揣，以为文人学士，无所谓三头六臂。康有为梁启超，亦不过尔尔。我若入北京关公，必可压倒一切。然而，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识见太小者，罔不贻笑于方家。入京而后，乃知所谓人文荟萃之精华，活动其中者，各有相当之倚赖，即非潦倒穷途不可。自时厥厚，始兴“长安居大不易”之叹。此类人物，不一而足。通常住小店者，以此项人物为最多。其外表，固狼狈不堪。然与其无事闲谈，亦可高谈经史，高谈科学。若以此项人物，当然不得谓之藏龙卧虎。而在其各人，仍自以为藏龙卧虎。将来，或有风云际会之一日。如此痴心妄想，年复一年，堕落愈甚，穷困愈深。于攒鸡毛，抱砂锅之中，不胜严寒，或倒毙街头，或竟为店家掷弃。当其一息尚存之际，犹自为荆山遗璞，不遇卞和也。

出身贫贱

记者问：所谓一二绝技，皆须受知于达官贵人乎？某君答：大抵，绝技之技，不止一端。有须受知于达官贵人者。即所谓：“一登龙门声价十倍”也。除此之外，尚有须受一般社会之赏识者。关于艺术或技术中人，众人皆好之，则成富家翁。众人皆恶之，乃陷于绝境。如唱戏，唱大鼓书，唱杂曲，说相声，变戏法，以及拉大片之流，成名以后，每日所入，往往自一二十元，以至二三百元。甚有一月所得，以万计者。此后，亦可买房置屋，娶妻纳妾，麾奴使仆，𢹂子抱孙。衣冠皇皇，排场阔绰。衣冠皇皇，排场阔绰，与达官贵人，相为抗衡。而此类中人，论其家世，多半出身贫贱。当其不得意之际，暂觅小店寄居，亦常有之事。故以此类人物立论，谓小店为藏龙卧虎之处。亦未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