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小店风光（十九）

使人见而可恶亦行乞之法

有以作乞丐生涯为乐趣者

化装工事

记者问：乞丐如何而化装？某君答：所谓化装者，即不同于本来状态值意味业。吾人日处于社会中，身体发肤，面目姿势，各有相当之状态。乞丐收入之佳者，在北平市上，每日所得，往往达五六角。以月计之，每月竟达十馀元之多，则其收入，较之低级劳工，尚高出若干。则其衣履，亦当然有整洁之可能。但若衣履整洁，发光可鉴，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大喊其“老爷太太”。将为人所呵斥，决不发其恻隐之心，赏以铜元或角票。故其状态，乃显然有本来与化装之殊异。大抵，旅居小店中，或办理私人事务，则为一种之平民状态。到达工作时刻，上街行乞时，则事前于小店中，换着败旧破烂之衣裤。赤其足，秃其投。面部，腿足，手臂之上，各涂以烟煤尘土。蓬松散乱其发，且缀以草芥若干。眼角鼻际，或以白点，饰为污秽不堪之模样。如此再佝偻其背，耸其肩。臂与腿足，各作拳曲之形。下街行乞，乃有得铜元，得角票之可能。盖与演新剧之化装，其工事，实在伯仲间也。

两种作用

记者问：如此化装，作用安在？某君答：乞丐化装，可分两种作用。一，使人见而悲悯。二，使人觉其可恶。所谓使人见二悲悯者，乃恰符乞丐之原则原理。在阔太太，阔小姐之流，常客发抒其大慈大悲之心理，从优颁赏。至于使人觉其可恶之用意，则另为一种作用。即如：冲要繁盛之街市，八埠青楼之胡同，电灯辉煌，有如白昼。吾人若与三五友朋，联袂偕行。笑语生春，谈兴方浓。则有鹄面鸠形者，于身后追随，伸手要钱。风过处，秽气触鼻。吾人囘首视之，其可恶状态，乃不堪形容。挥之不去，避之无方。吾人缓行，彼亦缓随。吾人急驰，彼亦穷追。至万不得已时，惟有给以铜元若干，作脱离关系之代价。故乞丐用心，可怜者少，而可恶者多。年来官厅方面，积极驱逐乞丐，有由然也。

表演状态

记者问：乞丐如何而表演？某君答：乞丐之化装，为静的艺术。乞丐之表演，为动的艺术。表演之法，不止一端。姑举一例以明之：北平市上，有一著名乞丐金老头者，躯干修伟，面团团，须长七八寸，发似银条。每当隆冬之季，于朔风怒号中，着破烂露体之败絮，赤足拖无跟之鞋。背之上，披蔴包一方。冲风冒雪，唇齿作战慄之状。口呼“仁人君子，惜老怜贫”等乞丐用语。不知者，或因恻隐之心所驱迫，付以棉衣裤，使其御寒。次日，与其觌面相逢乃作昨日状态。盖其棉衣棉裤，已质付酒家矣。

甘作乞丐

记者问：此金老头，何竟不畏风寒，而甘弃棉衣裤于无用机会之下乎？某君答：此金老头之流为乞丐，乃其惯性所关，并非不得已而为乞丐。像此老者，有子有孙，为一种之中级家庭。其子经营商业，出入坐自用人力车。而老者以乞丐生活为舒适，不愿安享家庭之乐。其子每迎使归家，劝其沐浴更衣，奉以酒食。然偶不注意，老者又乘间逸出。典质新衣，易着败絮，操其旧日生涯住小店去矣。厥后，其家中子媳辈，知其惯性如此，惟有听其自然。盖人心不同，各如其面。逐臭嗜痂，载在书简。彼之甘作乞丐，亦犹一般人之最新升官发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