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京俗 三

（十一）雕漆匠

中国美术擅长的工作，要属“雕漆”“珐瑯”为第一了。（珐瑯详于珐瑯匠节中），大凡一切的傢具，像是什么棹椅几案杌，瓶盒箱柜匣，花盆挂瓶，插瓶，撢瓶，围屏，都可以雕漆。雕漆的法子，是先用红漆把器皿涂遍了，等牠干了以后，再画上各样儿的花卉山水人物草虫或是飞禽走兽的样子；再后又用刀子雕出阳花儿纹来，阳花儿纹又分两种，一种是透花儿，一种是平花儿，工作细致精巧，这种工作比较别的工作慢一点儿，就应了俗语儿说的“慢工儿出巧匠“的那句话了。譬方一个三寸见方的小盒子，至少也得十天才能雕好呢，然而这项工人，在马上真是日见发达，他们发达的缘故，也就是因为外国人喜欢买这种东西，所以在京中调查起来，靠近东交民巷，东长安街，东单，东四，这一带的方圆各街巷，差不多都有这行买卖；前门外头还不算，统计的约有百十来家子罢。

（十二）珐瑯匠

珐瑯这宗工艺的美术，总算是中国第一了；发明在明朝景泰年间，那时代牠的制造业极茂盛，所以又名曰“景泰瑯”。工作较雕漆容易些个，在从前不过是制造些瓶炉壶鼎，碟碗盘盒，盃盆灯盂，这些东西。自从国体变更，又兴出甚么徽章、奖章、名誉章，及各种标识等到。都得用这种东西制造。牠的作法可就和雕漆不同了，雕漆以漆和木为主，这是囗铜和珐瑯为主了；是用铜质先做出一个胎儿来，外头粘上簿铜片儿，制成各样儿的花形，又名为掐丝，再用各色的珐瑯磁质；把那花形儿都填满了，再经火一烤，然后再琢磨平了，这件东西就算完全告成了。牠的销路不在雕漆以下，制造的家数儿，或者必雕漆还许多一点儿罢。

（十三）塑泥匠

中国因为崇拜各种像泥胎偶，所以基督教天主教都说中国是多神教。至于菴观寺院的老道和尚和喇嘛，自然都是供奉泥质的神像的。这种工作，好像是西洋的石膏著影一样，神气奕奕，骨骼毕肖生人，两目炯炯，望而生畏。更有像貌狰狞，三头六臂，巨睛獠牙的，真能令观者闭目缩身。不信就到朝阳门外“东岳庙”去看一看然后再到“九天宫”——“十八狱”去逛逛；像甚么四大金刚，哼哈二将，四大天王，二郎神，东岳大帝，风雨电雹各神；还有“十殿阎君”——“七十二司”，甚么眼光娘娘，送子娘娘，月下老儿，药王，鲁班，龙王，皂君，五显财神，太乙真人，吕祖，瘟神，观音大士，十八罗汉各神。都是塑泥匠（又名堆泥匠）做的。北京有句俗语儿说：“堆泥匠不拜佛，老底儿在我心里哪。”请想偶像是他做的，他还怎么拜牠呢？这种手艺都是有铺子的，除去塑神像，并且还带着画神像，和揭裱字画。东城隆福寺，西城护国寺，前门外廊坊头条，兴隆街，多有这种铺子。到了年底下，买卖很忙，平常在铺子，不是画神像，就是塑神像，塑像是先做一个泥胎的模型，然后饰以彩绘，油饰工作，极其精致，细腻光耀，较西洋的石像和石膏著影，有过之无不及，这种技艺也算是中国美术的杰作。

（十四）半班戏

半班戏是京东三河县民间的一种生涯，流到北京，又名“崩崩儿戏”；角色是三五各人搭夥，并无行装，其所演者，都是些通俗的小戏，甚么“继母娘打孩子”咧！兼带拉弹乐器，他们那种腔调儿是特别的，使人听了，有时候大笑，有时候悲惨，再加上他们那种丑态百出的作派，以迎合听者之眼光。京中的普通下级社会，甚么老太太，大姑娘，小媳妇，都是最爱听不过的；所以他们在京中的生意很盛兴。有句俗语儿说：“老太太卖鸡蛋的钱，都肯拿出来听崩崩戏！”他们演戏时，带有旦角色彩的，时常闹出些事故来，实在是有伤风化！所以警察厅对于这种半班戏早有禁止之例，不过取缔的还不十分严紧，到如今每年自五月节到八月节，三河县中的这行人还是搭夥来京做这种败类的把戏！

（十五）渡中元

七月十五——“中元节”，俗称“鬼节”；玄云已死之鬼，未得赴阴曹府者，今日以法船渡之；不得托生者，今日道之。好像阴曹府今日也大过新年一样。于是阳世间也必大忙特忙，各处善会，念经超渡，大烧法船，法船是一只大纸船，上面有金童玉女，另外有金桥银桥，意思是渡过死鬼的。从前烧这种法船的地方很多，现在则寥寥只有“城隍庙”“朝阳门”“二闸”“香厂”等处罢了。可是有慈善家临时提议设备的，那就不算了。这天家家儿都要到城隍庙去烧香，甚形热闹。

这天的盛典，名呌“盂兰大会”：除了烧法船外，还有散莲花瓣的点缀。还有一种极普通的热闹，就是点“莲花灯”，住户人家儿大大小小的孩子们，都要举着个灯，灯的种类，除了“莲花灯”是普通的一种之外，还有“花篮灯”，“蒿子灯”，“荷叶灯”，“人灯”，“猴儿灯”，“粪桶灯”，“旛灯”，“水车子灯”，等等。这天晚晌各色各样的都摆在大街上，五光十色，辉煌满市，颇极一时之盛。另外还有在水里放“河灯”的，好像把一个西瓜皮插上蜡，燃着飘在河心。种类甚多，别有一种风趣。

这是个“鬼节”，对于鬼的需要上，必得有些供给；于是家家儿都要给死去的人烧些纸钱，名叫“烧报复”，是用一个纸包装上纸钱，还有甚么银锭和小元宝，外面写上“……之灵位”，到夕间焚化了，足够死鬼这一节花的哟！

中秋节

（这个中秋节，我曾在本地的“旗汉风俗的概观”中说过；但是因为集类，说得太简略了，所以在这专仍重为详细叙述，特白。）

八月十五——“中秋节”，俗云“八月节”；这是秋后的一个大节令，一切点缀较端节丰富的多，这是说天气也凉快啦，乡老们大秋的粮食也打啦，所以必须渡过这个快乐佳节。这个节又是月亮的良辰，所以也可以说是“兔儿节”；自从一进八月，街中庙上便有卖“兔儿爷”的，是泥质塑的偶像，大小不等，小孩子们媒人都要买一个抱着，静等十五日好供牠。这个节的热闹是非常的，茲分为“食品”与“点缀”两方面述说。

（甲）食品：这个节因为各样果子都下来啦，所以最讲究吃果品，一到十三四这两天，街上如果子市的果子摊，便摆齐啦；吆喝之声，充满街头，有一种最普通的调儿，是“今到几儿咧？！十三四儿咧！槟子白梨来——闻香果——咧！”果子的种类甚多，大概有苹果，白梨，鸭儿梨，槟子，虎拉车，沙果儿，酸梨，扁缸儿桃，秋果儿，柿子；……还有葡萄，嘎嘎枣儿。家家儿有的多买，有的少买。除了果子还有饽饽，这个节饽饽铺是最忙的；因为有兴时的几种东西：就是“自来红”——“自来白”——“中秋大月饼”；（大月饼真有十几斤一个的，上面有“广寒宫”图，兔儿爷在里面，所以买去是为供月儿用的。）真有山阴道上，应接不暇之势！此外对于肉食上，倒不甚重要，不像年节似的一味的吃肉，只是有些牛羊肉便罢了。

（乙）点缀：先由送礼说，自然都是应时当令的东西了。十五日这天，小孩子们都抱着兔儿爷满街上跑，手拿着应节的物品吃。吃罢早饭以后，家家都蒸各大“团圆饼”，里面是糖馅儿，外加玫瑰，木须，及枣儿栗子，和各样果料儿；这个“团圆饼”，论名称是阖家欢乐的意思，实际是确是代表饽饽铺中的“大月饼”的作用，到时候也必要用牠供月儿的。

中秋节的晚晌，月亮悬空，家家举行供月儿；从前纸店中有一种“月亮祃”，是纸糊的一张大画，上面也是“广寒宫”的形像，是拿牠供完了月儿，然后焚烧。现在则没有了。倒是直接冲着月亮很为简捷；不消得说，都要把应节的食品供上，还有“大月饼”或是“团圆饼”，饽饽果子摆了一大桌；然后烧香磕头，礼毕分散果食，是露出一种非常的皎洁，据相传说：月里是“广寒宫”，旁有“桫椤树”，树下有一白兔，（即兔儿爷），在那里拿着铜棒锤“捣碓”呢。（“碓捣”原是锤地的形像罢了。）畅饮终夜，这中秋节才算渡过去了。

重阳节

九月初九——“重阳节”，传为“登高”日，蠕动之首一节令也。说这一年一季的必要登一登高，家家儿都到饽饽铺买些应景的“花糕”吃吃；以为点缀。还有一般讲究家和闲适人，三三五五，凑在一起，用箱子笼子，盛上各样菜肉烧酒，还有用正棹的便席的，挑着去到东便门外“苗家地”一带很高的土岗上，展开箱笼，划拳行令，大肆饕餮，以赏登高之冬景。也有专买牛羊肉，带着火炉儿上那里去吃肉的。有时候遇着下早雪，身披蓑衣，白银铺地，杯酒温酣，汤味煖服，伴着二三知己，这个雪景登高的快乐，实也不小了。那一带有一般住户人家儿的小孩子，这个日子，专预备招待，什么供柴生火，铺席扫地咧，完了得些赏资及肉食，终日才休。

真正登高的把戏，是在“法塔寺”；这寺并没有庙，只有孤仃的一座高塔，计七层，黄顶放光，颇称雄伟，是在左安门内不远，历年到了九月初九，便行开逛，那塔有四个门，游人进去顺着台阶绕湾而上，至顶间有些个小佛像，里面有老道化钱，游人颇为拥挤，以致祸端层出不穷，到了民国三年，当局认这是一个大危险事，便禁止了。但尚照常开逛，惟不得上塔了；所以这几年来“法塔寺”登高的风光灭煞多了。

泥水匠

中国的建筑视野，媲美埃及；宫屋楼榭，厅堂园台，构造壮丽，规模宏观，这都是泥水匠，（又名瓦儿匠），和木匠，石匠，油匠，砖匠，这些工人制造的成绩。泥水匠有大工儿小工儿的分别，他们的工价，在清光绪年间，大工儿每日每人三吊七百钱，专管砌砖对缝儿，摆灰砌作，这些细工；无论生活熟活，只要有纸画出样子来，就可以作。小工儿每人每天两吊七百钱，专管挑水，搬运砖瓦，石灰，拌灰和泥，种种的粗笨工作。从光绪年间到民国年间，他们的工价虽然屡屡增涨，到底还不多；赶到民国十三年的下半年，可就涨到大工儿十四吊六百钱；（合银六毛五），小工儿十三吊八百钱；（合银六毛），到现在大工儿是七毛五，小工儿是六毛；改成银码儿，和从先比较起来，竟相差四五倍，生活程度之高，于此也就可见了。虽说是工价涨了四五倍，若和东西邻国的劳动界的报酬比较起来，还得说是中国的劳动界的报酬低微呢。谈到他们增涨工价的原因，一则是生活程度日高金融吃紧的关系；二则是从先这种工人都是大宛两县的人，没有什么外路人儿，这些人脑筋都是旧的，自从这几年来，什么上海人，宁波人，来到北京也有开厂子的，也有做包工活的，也有做散工的，这些南来的和北有的比较起来，一个是旧的，没有劳动知识的，没受过新薰染的；一个是由原住地带来的，新知识，爱[受]的新薰染，什么劳动神圣，同盟罢工啊！他们都能大唱高调儿，所以这次几涨工价，都是他们高唱出来的。北京固有的工人不过是随声附和，跟着后头瞎吵吵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