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京俗 五

棚匠

棚匠这一行，我虽没到外国，可是听外国人说是没有的；中国南方间或有？也是庸庸！北方像是山陕豫鲁各省，我准知道是没有的；直隶的津保，总算是大地方儿了，也是没有的！那些有钱的阔老们，家里若死了人，和喜庆事情，还有夏天搭凉棚，总得上北京约这行儿的人来；可见是北京独有的！提起这行儿的人来，还是北京的人多，他们的身体，非常伶俐轻巧，如同猴儿一样；不管是搭什么棚，总得先绑架子，又呌绑股儿，是用大杉槁为主干，竹竿儿为支干，用绳子捆绑住，无论多么高，多么大，多么宽，或是席棚，或是布棚，或是带什么样儿的花活，挂活，镶玻璃，安窗户，满都是他们上去做。凡若上到最高处，必得喊个号儿，所为得是惊动四下里的街坊。好像在夏天的时候儿，免不了有妇女们光膀子，或是上茅厕这些事，若不然就许人家挑了眼，遇巧了就许让人家骂一顿，鼓词才有这么个喊号儿的规矩。至于他们的工价，还比泥水匠多十分之三呢。

记者按：北京三绝技棚匠占其一。盖南方虽有此行，既笨，且不能高。北京棚匠所搭之棚，精致固矣，最妙者，无论多高，并不栽柱，皆系平地起架，实令南人惊异也。

冥衣匠

冥衣匠就是十个字的手艺，若是这十个字都全了，那才算是完全的技能，是个若是缺少一个，都不算完全。十个字就是：“凿，剪，扎，画，烫。钉，拴，裱，褙，糊。”凿是把各样儿的纸多少张，凿成各样儿的花卉，博古，鸟兽，虫鱼，的形儿；最普通的又轮珞，伞盖，花囗，鱼肠，八形儿。剪是用尖子铰成各样儿的花样。扎是用秫秸杆儿作胎骨，即成要做的形体。画是用各样儿的颜色，在纸上画出各样儿的形式。烫是用厚纸按着原物的形体，烫成外面儿，抹上粉，再彩画，就和原物差不多了。钉是屋里承尘间所糊纸糊钉的架子。拴是用蔴细秫秸。裱是糊双层纸或基层纸的棚，及其他物件。褙是打纸夹子。糊是糊顶棚，墙壁，凉暖窗儿，各种烧活；其中要以烧活是最难的，复杂的，大概普通的都是：车船轿马桥楼房，仓库，人物，兽类，最难的是糊出来，要和人生前所有的房屋陈设，以及铺垫古董玩物字画衣履，都得一样，还要完全。像是现在街上炮的市虎——汽车吧，还有想不到的细微东西，都在糊字儿里头哪；您想复杂不复杂？他们的手艺种类虽多，工钱按着现在可不算大，大概比泥水匠多一点儿吧。

点笙工人

手艺里头最不容易学的，就得说是点笙这一行了；笙何必得点哪？若不点那音阶就不准了。大概中国音乐里的笙簧，和外国的风琴簧一样。在制造的时候，琴簧的大小厚薄，考证的很是精确，音谐绝没有变更的；笙簧虽然也有大小厚薄，然而音谐不准，必得用市头屑附在簧面儿上，才能面得了口吹生涩哪。然后再用黄蜡和松香合的油，点在笙簧上做一小半球儿的形式，点上几次较几次，音才能谐呢；这种工人是自小儿学成的，把笙簧一囗，或拿手一拨弄，就能知道这簧的音强音弱，和什么调儿，什么音相谐。试验几回，都不错了，以后无论什么人也找不出毛病来，若不怎么说是绝技哪，不但绝而且现在还缺少了，每点一个笙，大约工价在四毛钱以上吧。

扎天匠

起造高大的房屋，不是平地可以制造得了的；在底座儿完了的时候，慢慢的往高上去了，可就要用一种架子，好来帮助人的身量儿作工，这种工程架子俗名叫教授，是杉槁和蔴绳子扎捆搭起来的，高矮随着工作走，工作高一点儿，架子必随着长一点儿，似乎这类的交手，好歹泥水匠都可以代办。若像是树十仞的城楼子，百丈的高塔，大殿，角楼，总得用扎天匠的工人了。不但扎的得法，并且所用的杉槁蔴绳儿木板等物，从斜错高入云端，还能作出四十五度的木板斜道，做为是运输木料砖石的道路，远远儿的看着这个架子，绝不能负担绝大的重量，况且还有数百瓦木泥石各作的工人，任上头作工哪；什么大木巨石，零碎的砖瓦灰块，约略计之，总有数完馀斤！若外行任看看，不但负担不了这么多的重量，并且还是极危险；其实不然，像这些死活的重量上头压看不算，还可以有加重分量的馀地。这种手艺在北京算是独门儿，可是棚匠里头偶然或者有，可不能算是专行。听说外国有一种摩天工，大概就是这行儿。他们的工价夜天每人约合银洋七八毛吧。

铜铁匠

铜器与铁器，大致一样；除了一部分器具非用铁质不可者之外，其馀大小什件儿，凡铁匠所有的，铜器没有一样没有的。可是价值比铁器贵，制造较铁器难，因为铜质软有延展性，好象铁器制造，一但化成汁儿，铸造什么就可以得若是铜就得用一块熟铜慢慢的锤成釜形儿，还得有两天的工夫，才能得成所造的东西。所出品较少，并工价铁匠的多，因此就显着贵了。

中国人不知道利用铁，所以冶金学不见怎么进步；就以北京的铁铺说罢，只能打造日用旧式的铁器，稍有新知识的，还能略微改良些，现在也可以做什么花纹棚栏，条板，炉架，烟筒，汽锅，等物；像什么大铁锅，大钟鼎，香炉等，这些大物件，另有铸造翻沙场制造。所用的铁匠有生熟之分，像什么桥梁铁轨的大工作，是做梦也看不见的，他们工价极微，每月只有四五元罢了。还有一种只销不造的铁铺，是代人家销货，自己并不制造，可管修理零活。若往细里说也有几样，（一）药刀铺，专造药刀菜刀。（二）刀剪铺，专造大刀，小刀，钳子，镊子，剪子，锤子，锥子，中医外科用的一切小傢伙儿；做这路买卖，在北京都称为王麻子剪铺，像是打磨厂，珠宝市，菜市口，这样铺子很多，都是一样的名字，究其实来，那家儿也不是真正王麻子，真王麻子二十五年前就没有了。（三）军刀铺，专造军用指挥刀，指挥剑，战刀，刺刀；和武技用的刀枪，剑戟斧钺钩[金义]，……等物（四）锉铺，专造各种锯条，凿子，铇子，斧头儿，钻头儿，钢铁木锉。（五）剃刀铺，专造剃头刀儿，和零星小物件。（六）翻沙厂，专造各种大物件，（详上）。（七）铁工厂，专造简单的锅炉，铁轮，螺蛳，齿轮，和一切军用铁器。（八）铁铺，专造农用铁器，家庭用的锅勺火筷子，炉条，炉口，锅碗，盖火。（九）马镫铺，专造新式旧式各样的马镫，嚼环等物。手艺里最不好学的，就属于铁铺了；此外还有一种代卖磁器料器的铁铺，说起来也复杂极了。

民间土习

我对于民间的迷信，已经说过；现在再把民间土习攷查一下。民间土习：换言之，就是习惯嗜好的流行，成了一种风土的现象。中间真是五花八门，这可以说是饱暖的馀毒，也是知识浅薄，不求正业的由来也。

（一）太平鼓：这是在清朝时代兴出来的，旗汉人一般无正业者和闲适人的把戏；这鼓有个长柄，周身是铁环子，左手拿着牠，右手拿着个什么树枝儿，柳条儿，一摇幌一打，声音是：“花啷——咚咚——花啷——咚咚！……”很是好听。再打出各样的花点儿来，更能动人了。所以以前几年的时候，没到晚夕之间，一般妇女都站在街上，即所谓“卖呆儿”——“卖巧儿”；于是一般无赖子，和故意出风头者，便一人举着一个太平鼓，在街心乱打，她们这就是“买呆儿”与“买巧儿”。那末就不免笑话百出，或有因此惹出事非的；到后来官厅也认这是一件不法的行为，便实行禁止了；也搭着一般打太平鼓的人们，为了生活程度日高的问题，都抛弃了。本来，那么大人打花鼓儿玩，就不像事吗。慢慢的进化了，这是绝不容有的事——于是渐渐的太平鼓的现象便消灭了。可是太平皷没有了，后来又兴出一件灵巧的出风头的工具来，就是口琴儿，那件东西本不大，用牙咬住，使手指弹打有调，出来的声音也是很好听的，足以代表太平鼓惹事非的作用，近二年来街上也不见得多有了。

（二）斗蟋蟀：秋天有一种昆虫儿，叫蟋蟀，俗名蛐蛐儿；牠身有两翅，振振作声，惟不能飞，牠有一种天然的争斗性，所以一般人斗爱蓄养牠，养牠的所在是在礶子里，礶子也有好些个讲究呢。什么“澄江石”的，“赵子玉”的，这斗有很大的价值。养蟋蟀的主儿都是爱夸扬争斗的，于是便把彼此的蟋蟀，置在一个斗盆中，牠们便咬打搅在一处。战败了的遂越盆而出，得胜的在盆内振翅作鸣。得胜的这个蟋蟀是谁的，谁便有很大的光荣。在从前还讲究拿蟋蟀赌钱，甲乙二人把各若干银子斗摆在当中，斗的方法与所说的是一样，惟于入斗盆以前，须把两人的蟋蟀囗戥子称量一下，这两个蟋蟀有几分重，必要不差丝毫，再后才能斗呢：结果谁的蟋蟀胜了，谁便拿银子。真有因为这个倾家败产的，到现在这种斗法倒没有了，只不过嗜好的人还是如是的蓄养的。卖蟋蟀的地方儿，什么大桥儿，花儿市，隆福寺，灶君庙，都有很热闹的蟋蟀场子。

（三）拉獾狗：拉獾狗是身带三分武气的闲适人所干的，大概是关于旗人多的，并且还得三一群五一夥，搭帮结伴才有意思，要是一个人拉着玩，是绝对没有趣味的；并且单调而也不能实行捉猎的把戏了。方法是先在狗中採取最雄壮的，最有力的，加以良好的培养，然后再把耳朵剪掉了，（为是捉猎的时候，不致被咬。）将身带上皮帮，系上绳子，中间再加以工夫的锻鍊，由此便叫作獾狗了。然后这才能凑上三五一群的獾狗，每个狗都有一个主任，拉着到了大城外头荒郊的土山间，去捉捕这种獾。这种獾是分为两类，一为猪獾，一为狗獾；现在单说狗獾。牠和狗的形像差不多，可是比狗小一点而，肥体尖喙，矮足短尾，毛是深褐色，其爪甚锐，在山中穴居，常为隄岸，畜类，榖属之害；牠可是专怕这种獾狗。他们拉着狗到了有獾的地方儿，把狗撒开了，等到獾出来的时候，便一放绳子，一群狗直扑獾来，要死为止。然后他们把狗拴回来，把死了的獾用铁钩子钩上，往肩膀上一扛，一群人便进城来！一个个幌幌摇摇，拉着狗，抗着獾，这种威风就大啦。回来到了茶馆儿，把狗一拴，把獾一挂，耀武扬威的气慨就大极了。他们耗费光阴，消没金钱，就买的是这个乐儿。那个死獾倒也没什么大用，就是獾皮可以作皮袄，獾油可以治烫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