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京俗 六

（四）玩鸟儿：玩鸟儿也不是没钱的人干的，笼子钩子，以至于食罐水罐儿，讲究起来也是没完；笼子讲究是什么竹条，外上什么籐。钩子讲究是什么铜的。食罐水罐儿，讲究是什么年间的磁，像什么“康熙八彩”呀，等等；就和闻药瓶儿一样，真有一个值几十两银子的。

鸟儿的种类也很复杂，大概可以分下列的几样儿；就是：黄雀儿，红点壳儿，蓝点壳儿，粉眼儿，自自红儿，自自黑儿，苇咤子，山喜鹊，白灵，画眉。这是最普通人都爱饲养的几样儿。

黄雀儿：牠周身是黄色，身躯活泼，装牠的笼子也不大，牠并不爱吃肉，只吃些榖子小米儿罢了，是非常省事的；所以人都爱玩牠。大概养活生的有一年的工夫，就可以出叫啦。牠那叫的声音是：“自儿！自儿！嘎自，嘎自，——唧——唧……”外带着再套上鹞鹰山喜鹊，和自自红儿各样儿的叫口，于是这个黄雀儿便有价值了。

红点壳儿：牠的身躯略比黄雀儿大些，毛是淡黑色，嘴长腿也长，有小仙鹤的态度，嘴底下有一个红点儿，呌起来是一套，比黄雀儿花稍的多！牠是和各样鸟儿比较起来，有些贵族的气概，每天必要吃肉和鸡蛋黄儿。蓝点壳儿的形像与性质是和红点壳儿一样的，就是他那嘴底下的点儿是篮色的罢了。

粉眼儿：身躯极小，零活异常，周身是浅绿色，眼是粉白色，口叫的技能倒是不大，人们爱养活他，多是看他样子罢了。

自自红儿：他的身躯比粉眼儿大些，也是非常的活跃，嘴底下有一个黑点儿，他本来的口呌出来是：“自自红！自自红！……”自自黑儿和自自红儿的形像性质斗一样，呌起来是：“自自黑！自自黑！……”他们外带的学口倒是不多。

苇咤子：这种东西遍生于苇塘内，人们把他捕了来养活，并捕装入笼子，就拴各绳儿在架子上，他的样子并不好看，呌起来也很蠢声儿，是：“嘎嘎唧，嘎嘎唧。”

山喜鹊：养活这种东西也是在架子上，牠的样子比苇咤子好看些，周身是白色，并有些黑点，叫起来是和苇咤子差不多。

白灵：白灵在鸟中可以说是口呌之王，样子倒不大好看，就是口呌上灵敏；养活牠的笼子很大，中间还有一个木头台儿，俗语说：“老白灵，上了台儿啦。”牠在台儿上一站，呌起来可就没了完啦，讲究十三套的净口，逢是各样鸟儿的呌声，牠没有不学的，就是猫儿狗儿及小车子种种声音，牠作出来都能一样。好像牠要学山喜鹊吧，讲究是出林入林的，有什么分别；鹞鹰有饱的与饿的分别，也就可以想见牠的灵敏了。因此，所以人人斗爱养活牠，牠的价值也就提高了。牠每年脱一次毛，能脱过三次毛，就可以完全会学了。

画眉：这种东西是黄毛粉眼，样子很是好看，养活牠的笼子是特别的大，其馀钩子罐子都很大；养活牠的人，提着十来斤的大笼子，必得用力来回的摇幌，把罐中的水都漏个满地，为得是好使它在笼内用力，以锻鍊它的性质，它呌的声音，既然宏亮好听，而且花样也多，开头就是：“嘎唧嘎！嘎唧嘎！……”是非常的有味的。

上面把普通的几种鸟儿已然说过了，养活它们的人，都为是欣赏它们的口技的；可是真得下上很大的工夫，从早晨起来，就得提着笼子，拿着架子，到野地里去绕湾，这呌做“遛鸟儿”；回头便得往茶馆里去，一夥鸟友都会齐了，彼此都谦让的了不得，都为得是你的鸟儿学我的鸟儿的口，我的鸟儿学你的鸟儿的口，鸟笼子到挂满了，这个也呌，那个也呌，互相比赛，很是热闹；养活鸟儿的主儿，都认这一个绝大的乐子，每个茶馆门钱都有卖鸟儿食的。还有一种关于肉的筒儿食，是分虫儿筒，蜘蛛筒儿，人们都爱买牠，是给鸟儿的一种加料食，为的是好让鸟起劲卖力。茶馆里的好鸟儿，多有认称赞羡慕，有的便托人不是匀就是买，这就变成交易场了。玩艺儿爱上了可就值了钱啦，要是连笼子一齐买，呌做“一兑啦”，动辄也是几十块钱的封封儿，牠每天连肉带虫的这个小嚼榖儿也真够囗的，由此可见这种事不是没钱的人干的。

前面所说的玩鸟儿，都是属口叫的；还有一部分玩鸟儿认，是专玩赏牠的即能的。牠们也有很普通的几种，就是家雀儿，燕雀儿，䴔子，老西儿，鸟同。（鸟同这个名词，或许有些[？]？但是把原字找不来，姑作谐音观吧（竹心按：此鸟名即是梧桐树名）养活牠们也不装笼，都是在架子上，食也不吃肉；俱是吃些小米，小米子，或栗子罢了；牠们的即能，各有不同，茲分开了说一说：

家雀儿：牠又叫“老家贼”（即是麻雀），这种东西最好是养活五月初生的小家雀儿，等到长大了，是特别的熟巧，就是不拴着牠，牠也不飞不跑的；技能就是“叫远”儿，好些把牠解开放在老远，你一点手，牠便飞过来，然后喂牠些食，这就叫叫远儿。其他的技能倒没有什么。

燕雀儿：牠的样子和家雀儿差不多，就是毛儿是花的，技能也是会叫远儿，还会什么“吃飞食”“打食起”等等，就是飞着吃食和起来捕食。

䴔子：这种东西是非常的灵敏，它的身躯略比燕雀儿大些，毛色是红的，或是绿的，分为两种；它的嘴是犬牙形，上端的在左边，便是雄的；上端的在右边，便是雌的。它的技能是巧妙极了，巧也是巧在它的嘴上啦，它用嘴会刁核桃，刁旗子，和一切的小玩艺儿，来回传递，得些食吃；它害会用嘴开箱子，那箱子要有个崩簧，用嘴一拧，开了以后，它便把箱子里各样的小玩艺儿刁来与主任，它的灵性也就可知了。

老西儿：这种东西比说过的鸟儿都大些，毛是淡黄色的多，它的技能是专会“打弹”儿；打弹儿是将小石弹掷在空中，把它一放，它飞起便能把小石弹用嘴刁回来，得些食吃，还有一连打两三个弹儿的，它都能一气刁来不遗一个。

鸟同：它是灰色毛，黑头短嘴，和老西儿的形象一样，技能也是和它一样，就是专会打弹儿；并且比老西儿打得还要灵敏些，更高些，可是它的价值也比老西儿贵的多了。

关于玩技能的鸟儿，上面也具体的说过了；玩这种鸟儿，可没有玩口叫的鸟儿赏音旨趣大，你若不去动手，它是不能给你安慰而解闷的，必得仆仆的沈寿运动它，它才能练个玩艺而给你看，这也太不经济了！但是养活这种鸟儿的主儿，却是游手好闲的人多哩！

（五）架鹰：这和拉獾狗是同样的把戏，都是土派人干的；又可是说是一种特殊的玩鸟儿。本来，鹰并没有什么技能，就会捉拿各种的鸟儿和兔儿。这种人养活牠，整天价得在胳膊上驾着，袖子上有套手，绳子就是一大把，还得将鹰戴上皮帽子，任什么也使牠看不见了，不然怕得是牠见着鸟儿或是什么东西扑了去。牠的形像倒是很威武精神，比普通的鸟儿大有五倍，勾儿嘴，锐利爪，炯炯的目光；可是牠一天总得吃几两肉。主要是生鹰，每到夜里还得别睡觉，架着牠看着，牠要一合眼，便作响把牠惊醒，总不使牠睡着，好鍜鍊牠的性质，这种工具，名呌“熬鹰”，所以有一句歇后语说：“半夜里不睡觉——熬鹰。”逢是架鹰的人，都是一走三幌，说两句土词，这叫作“人五人六，幌动乾坤。”赶到了出马作戏的时候，便把牠架到野地里去，拴好了长绳子，遇着鸟儿便一撒，牠遂捕了来咬死，可作回头的食品，牠还能专拿兔儿，在野地里只要是被牠看见，就算是跑不了啦，飞过去三爪两爪兔儿的小命便算玩儿完。回来主人提着，到处夸扬，爱玩鹰的主儿，认这有很大的乐子。

（六）掼交：掼交分为两种，一是“官交”，一是“私交”，那末好练的主儿也分出两般的色彩，就是“摔官交的”合“摔私交的”。官交是从前官立的摔交场子，谁摔的中了选，还有钱粮呢；私交是普通认集会立的交场子，自然是官交比私交的气势大些，一个个都穿着抓髻虎或是螳螂肚的靴子，一走三幌，真好像他比别人多吃两碗饭似的。他们摔交的要是见了面，先彼此各请两个安，然后问好，什么三哥老台，把兄把弟，这种习气就大啦，就好像膀子一幌就有饭吃，哈哈！到了现在，他们的败落，怎样啊？也是吃饭问题呦！

（七）闻鼻烟：闻鼻烟纯粹是土派的恶习，鼻烟儿又呌“闻药”，据爱闻的老先生们说：闻牠可以多吃多西，又不生病，并且说一切的虫类都不敢来侵犯；但据作者考查，那种东西的确是与卫生有极大的妨害，若久闻之，其结果准能养成“肺膜炎”症。在街市上见那纯土派色彩的人，把鼻间用闻药抹个大蝴蝶儿，几乎连嘴都糊上了，他乃是不为闻用，专为的是那个样子，招人家多看几眼，好让人家说他是个土包！可是一般比他们上流一点儿的人们，也拿闻药比吃饭还要紧，他们却是真正的闻，那种吸劲，比吸茉莉香的味儿还亲哪。这闻药最普通的是分为两类，一是“丕子”，一是“薄荷”，味儿并不一样，薄荷里有些凉气，凡大茶叶铺里都代卖，闻的主儿进了茶叶铺，掏出三百钱，把药瓶儿往柜台上一放，说要那一种，铺中人便管袋个妥当；卖闻药最出名的地方，就是长巷头条“长春堂”闻药室，就是现在太上避瘟散的出品处，到了那里，样儿也多，调和又高，你要加什么好菜料，如“冰片”等也是随便的。

闻鼻烟的先生们的毛病很大，无论到那儿，坐下便讲究掏药瓶儿，（又叫药壶），再把药碟儿在桌上一摆，便大肆闻吸起来；恨不能把鼻孔眼都塞满了，那种态度是讨厌极了。说起他们的药瓶儿来，却是讲究的了不得，分是什么年间的磁，如“康熙八彩”等等，名色是极复杂的。还有那药瓶儿上的盖儿，最好是红珊瑚子的，但是也不多见，一个药瓶儿真有价值几十两银子当。

（八）揉手球：揉手球的种类很多，俗名统称“揉手儿”；这种把戏，原长为年老的人揉手儿活动筋血，二来可以解闷。不想一般年青力壮的人，也都被受薰染成了一种恶习；说起牠的种类来，大概可以分为下列的几样儿，就是核桃，铁球，木球，棒儿。核桃是极普通的，就是那种黄色带刺儿的山核桃，每副两个，买了来讲究囗揉几年，用汗浸着，把牠的颜色都变红了，揉起来声音很大，这一种仍是老年人揉的居多。铁球：两个铁球真有几斤重，揉牠是非用力不可，所以揉的主儿都是年壮的人，这忒求是空的，里面还有小铁胆呢，揉起来叮啷噹啷的乱响。还有一把手揉四个铁球的，是在下端置三个，上端的中间置一个，揉起来四个铁球能够一齐旋转，叮啷乱响。木球：木的，揉起来没有什么声音。棒儿就是木头棒儿，两个是一副，拿牠是上下的揉着玩。这种木质的揉具很复杂，也就不便烦叙了。

（九）养鸽子：养鸽子也是一种特殊的玩鸟儿，养牠比养别的鸟儿的派头还要大，打先房屋总得是自有的，在房顶上摆上几块黄琉璃瓦，作为标帜，为的是鸽子好认到家；还得在院中立个篱笆圈儿，里面做好了鸽子窝，是分一层一层的，食盆水罐都俱全。鸽子的种类很多，颜色也不一样，都各有名目，不胜枚举。养活这种东西倒是省事，牠就是吃些高粱罢了。可是药养活可不能一只，总得七八只，或十来只，再至……只。爱养活牠的主儿，逢是吃完了饭，便举起来一根大竿子，上边拴着布条儿，好象一根大扫帚似的，便把鸽子放开，閧起来，牠们一群遂一齐在天空打转，主人把竿子一幌，便都一齐飞回来；有时候在房顶上伏着不懂。若把哨子系在鸽子的翅间，飞起来，随风的声音很是好听。若有时候出门，把几只鸽子在怀里带着，走出几里地去，你把牠们一放，一会儿都跑回家去，这种东西就有这个灵性。其馀倒没有什么出奇的技能。每一只鸽子，样子好的也值几块钱，养活牠纯粹是阔佬自家的消遣品。

有一般养活鸽子的，是专为做买卖；把生的养活熟了，样子不好的修练好了，然后用笼子拿到鸟市上去卖，从中便可以赚到好些个钱。这种交易场，在隆福寺，护国寺，白塔寺，花儿市，等庙集，都是很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