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京俗 九

太阳宫

这个庙在左安门内铁道北边路北地方，牠也是不大，前后之后又两层殿，前面是“四大金刚”，没有什么可说的；后面一层殿，就是“太阳宝殿”了。中间有一块匾，写着“永节栉风”，是乾隆的御笔，里面正座就是太阳神，（就是日神），傍边还有一个小“金鸡”。开庙的日期，在二月初一日至初三日，正日子是初二日，历年都是如此。也有好些个赶庙做生意的，方才过了新正月，游人也不算少。这个故典是和八月十五的月亮节一样，这便是日头节。换句话说，也是牠的生日。月亮的主任是兔儿，这日头的主人是金鸡！所以二月初二日这天清晨有卖“太阳糕”的，家家儿都要买些做个点缀，那糕上都有一股金鸡图。传言月亮是个“小子”，这日头是个“姑娘”，所以她最怕人看，人要一看她，她就拿针扎眼睁，就是太阳恍恍眼的意思，这不过也是迷信话罢了。

这二月二的故典又有些“龙”的意味，有个普通的歌词：“二月二，龙台头，春日云雨贵如油……”这个出处就说不大清了。这天家家儿多爱吃饺子，便说这是“龙鳞”，或说“龙卵”；有喝豆汁的便说这是“龙髓”了。

蟠桃宫

自从“二月二，龙抬头。”的故典过去后，便是“三月三，蟠桃会”了。蟠桃会就是“王母娘娘”会叛逃，说得明白些，就是三月三是王母娘娘的生日，群仙给她用蟠桃上寿的意思。于是乎“蟠桃宫”便热闹的了不得了，那个庙在东便门里头对过地方，历年是由三月初一日起，共开逛五天，初三日是正日期。这个庙局势占的很好，又搭着那个地方是个出入城的关口，还有火车经过，并且那一道护城河水是较别处为清荡的；又正赶是春日光景，河畔上的两行柳树均已垂青，这个地景是十分不错！在这开庙期内，由崇文门往东，顺着护城河直达蟠桃宫，有往来的小船；船上带唱话匣子，坐客拥挤十分热闹。论及那个庙倒不大，不过就是一层很建丽的大殿罢了，内景就是王母庆寿会蟠桃的榜样，没有什么可纪述的。遊人来逛，都爱到庙里来点个卯，有的是烧香，或者直不来，因为庙外的热闹实比庙中那渺乎其小的神殿高出多少倍！由庙间直往西，沿河畔是一溜大茶棚，对面北岸都是玩艺儿摊子，各茶棚都是临时起自号，如“五天茶园”，“河畔茶园”等等，游逛的主儿，稍微讲究一点儿的，便都到里边坐坐，看看来往的遊人，如同蚂蚁一般多！茶棚后面的大空场子，满都是卖吃食的和杂技场子，如“钟旛”“把式”，“戏法”，“掼交”，“相声”，“崩崩儿戏”，“大鼓书”，……各样的玩艺无不躬逢其盛！卖食物的除了普通吃的东西之外，最应时的有三种，就是莞豆黄儿，凉粉儿，炸鸡蛋角儿。再加上各烟公司也都上这里来提倡营业，卖烟开彩，至于耶苏教，都在这里搭各传道棚，也就可见热闹的一斑了。

以上乃是蟠桃宫北半部的大概，还有南半部的热闹呢，也要说一说。沿着庙侧往南走就是，在这里倒是不似北半部的繁盛，就是东西一条很长的马道，南沿也满搭着茶棚，在这里喝茶，纯粹是为看跑马的，北半边的高坡，是普通游人的参观场。这跑马的是非常热闹，大概什么样儿的好马，也豆要在这里比赛比赛，外带还有马车，骡儿车，小驴子，也从中跟着起閧，所以南半部比较北半部别有一种趣味！南北两部在混合体上既呈这般的热闹现象，所以这个庙真是閧动九城了，远的，近的，城里的，城外的，至于住在通州的，都乐意来囗这个庙。中间的士女，红红绿绿，五光十色，高下阶级不等，成了一个普遍人群的大集会。

雍和宫

这个雍和宫，就是京俗中所谓“打鬼”场所的喇嘛庙，一般常人豆意味到那里去开眼界，实则不过是皇家气势西藏威炎的偶像几种地而已！又有什么伟大的可观？可是历年他们喇嘛弄出些花儿来，做些藏西化的跳舞戏，（不是欧西化的），名儿呌作“打鬼”，这显着是很新鲜，于是人们就相趋若鹜了。我去的时候，大概已是两年的事了，如今作一回忆的撮记吧。

雍和宫原为前清雍正皇的藩邸，登极后，遂命为雍和宫，乾隆年间，复改建为庙，即俗所呼为喇嘛庙者是也。地点在东城北新桥迤北路东，原有喇嘛僧五百馀名，常川持奉，设有扎萨儿喇嘛，（即管理之意），数为一员，统辖众僧一切的事宜。每年旧历二月初一日，及十二月二十四日，讽经送祟，是日众喇嘛僧各戴面具，穿彩衣作跳舞戏，藏曰囗布扎，俗呼曰打鬼，牛鬼蛇神，丑怪百出，僧众即持此意味敛收，香火费为号召，每年所入极丰，足敷一岁之用度。该宫在前清原为禁地，除拈香或者布施者之外，不能任意遊览；自从民国以来，名虽云开放了，实则非购入门票，仍不得进内。在开跳舞会就是打鬼的时候，遊人甚多，而大男小女乞丐却也不少，里面有卖泥塑佛和各色的念珠的，大多数拦住游人要铜元，真是讨厌极了，这是中国老社会一种普遍的现象，无足怪者。宫前有宝坊一座，前后共有清高宗御书匾额六块，左边前曰“慈隆宝棻”，后曰“四衢争鬪”；右边前曰“福衍金沙”，后曰“十地圆通”；中间南曰“寰海尊亲”，北曰“群生仁寿”。端正秀丽，不愧为名家书法！周围石柱雄伟，但四外荒凉，衰颓不可言状。初进为昭泰门，左右有钟鼓二楼，东西是阿思门，皆名存而实则若无物矣！

该宫佛殿计有十六处，内中概有五处，比较上有点历史性的事物，或足为社会心理的表征，亦堪可注意者。内容关于佛家珍物甚多，故分别述之如下：

（一）第三处是旧雍和宫，宫前有牌楼一座，高有一丈多，内有喇嘛说碑一筒，关于喇嘛僧的起源和历史。叙述极详，文字极长难以记忆；其碑为长四方形，有乾隆御书四体字，立于正中。宫内之三世佛前，设有七珍八宝坛城一座，及乾隆间珐瑯大五供一堂，其状极可宝贵。

（二）第六处是东配殿，除供奉感德金刚，地狱主，永保护法，财宝天王，吉祥天母等等佛像之外；并有虎熊豹罴各一只，陈列于南北两旁，居南者为雌，居北者为雄，据该宫“游览指南”所说：熊重九百斤，罴重千馀斤，相传为乾隆十九年圣驾巡行盛京行园的时候亲自射获的猎品，因为年代远了，毛革俱已损坏，遍身为麻底刷漆，仅存其略形而已！究所说是否，难以考证也。

（三）第七处为法轮殿，乾隆十年间奉旨供有释迦牟尼佛一尊，并有皇赐讚辞：北隅建有檀香木质五百罗汉山一座，彫刻极精，佛胎俱为金质，真佛家贵品也。

（四）第九处内分万福，永康，延甯三阁；万福阁供有当来下生大佛像一尊，（又名未来佛），佛身钜观也。后面供磁胎男孩观音菩萨一尊，匾与对联极多，中有咸丰御笔额一方，文曰“大福德相”。

（五）第十三处为关帝殿，殿居该宫之极北角，地宇虽甚狭小，但极清洁庄严，似皆优于各殿。郑重供奉“亘古一人”的佛像，即关公是也。金身灿烂，凛然如生，左右站有周苍，关平，赵累，王甫四佛像：身皆披有西藏绣袍，状极威严。弓箭扯手，皆有陈列，（据人云：扯手系昔年有人以贼盗的人皮制成以献佛者，）男女遊客，多有拈香磕头者，更有求签以卜吉凶者，至于他们何不在别殿拈香而独崇拜武圣者，其心里真无法揣摸了。

以上便是雍和宫中那五处的神秘，其馀已无可再述，希读者概观之而已。

圆光

这个名词即使起来，就是圆满上这一个任何的光，专有这么一种人，打着神灵的大旗子，作这个圆光的生涯，名称就呌“圆光的”。专能迎合一般妇孺的心理，迷信派中也真能信服他们，尤其是所谓“信女”者，更是崇拜的了不得。那末，圆光的生涯是一种什么买卖？原来是下级人家丢了东西，无处去找，就举行这件事情神奇的公诉来。把这案子，是要请圆光的来解决。这一来，这位圆光的就忙啦，先得沐浴洁身，然后再讲酬金若干，这是按着所失的价钱计算，概取十分之二三，要是丢个百八十两银子的东西，他们圆光的酬金，就得好几十两；他们那种威严也不小，问主人失物竟和开审一月，动不动就能被他们讹住，全都说好，这就实行圆光了。方法是在原失盗的地方，不许人进去，他一个人摆上桌案，香烛纸祃，回头把他那套工具拿出来，烧香祈神。

也不知他用什么药材，燃得满屋是烟，弄得狐骚臭。末了，在墙上画花儿，弄成一个黑漆的影子，然后让一个十几岁以下的小童男，拿布罩着脸进去，受圆光的指示，看那个黑影子是男是女，与像貌，身高，年岁一切如何，回头出来，所有的嫌疑人都在这里呢，任凭那个童子指点，说那个影子像谁，谁便是窃盗者？可是有时候也指不出来，那一方面圆光的已完了事啦，屋中的烟也散净，他充完了这一场迷信的大法官，即或当时指不出人来，他也有得可说，便是什么这个人那一天可以到，……钱总算挣到手啦，没他什么事了。

财神爷

普通买卖住家儿，供财神都是用一个大佛龛里面的偶像乃是关夫子，每日烧三炷香，逢初一十五两日还奉行大祭，到年节供肉供月饼年糕年饭，非常热闹。财神爷大典日，是在正月初二，广安门外有个“无线财神庙”，那里的财神爷共是五位，京中大小铺户住户都上那里取烧香，因为人过于多，所以还有在初一日半夜或拂晓就起程的。那儿财神殿前，有一种把戏，名为“借元宝”穷极无聊的住户，多爱举行之。方法是烧完了香以后，向旁边的老道说明借多少元宝，由一对两个至四对八个不等。元宝是用纸质制成的，分黄白（就是金银）两种，祷告一番，然后把元宝拿走。借元宝之时，必须多给些香资；回家便说借来了元宝啦，作这一年发财的迷梦。赶到过年再开庙，又要前往还元宝，如去年借两个，必要还四个，馀类推。那庙门前专有卖这种元宝的，还的时候先买好了，然后进去烧香，把元宝还付。借的时候多给香资，还的狮虎加倍，里外的折本弄这一套把戏，庙中可就大形渔利了。

京中的旗人多爱在家里祭财神，初二日这天就不尚财神庙了。供置的也是特别丰阜，讲究鸡鱼肉等等，并且鱼是讲究活鲤鱼，那天街上专有卖的，足见他们需要之殷。此外东岳庙中三院有一个“阜财神殿”，里面也有五位财神爷，香火极盛，牠和“五显财神殿”呈同一的现象。

还有一类财神爷，并不属于关夫子，她是仙家系的；此风原出自乡间，分为“狐”“黄”“白”“柳”四大门，（囗就是狐狸，黄鼠狼，刺猬，蛇。）如乡间柴堆中有了黄鼠狼，这便说是家里的财神爷了，立刻就得烧香上供，乡间此种现象极多。至于京中的这种迷信，乃是由乡间传来的，实际上并没有四大门本形的实现，可是铺张是大得多了。住户信服者，都在院中僻静处建一个小房子，也有台阶门口，挂着黄帘子，这便说是财神楼，还说里面有什么仙爷，就是财神爷。尤其是京中的三等乐户最为信仰，真没有一家而没有的。他也是日烧三炷香，每逢初二十六两日举行祭财神，烧香上供，还要点酒，（就是把酒燃着）。要是进一笔欵项，便说是财神爷保佑，就得上供。或者办个什么事情的时候，先要上财神楼前祷告。由这两部分供财神的行为看来，迷信中偏重于财的需求，可想而知了。

老鼠迷

俗说老鼠是在五行之内，有人就得有牠。普通不坚固的老房屋，自然是都有老鼠，就是不建全的新房屋中，也是一样的有。因而老鼠这种东西在“老妈妈论”的支配也有好些个邪说的流行了。一般妇孺，都说老鼠会算卦，见牠把前爪抬起冲着嘴时，那便是算卦呢，于是那里有吃食及一切的事就便知道了；可是牠一把爪落囗忘，所以设计害牠，牠也是照样的上当了。普通制止老鼠的方法，就是用火柴头粉拌饭放在棹下让牠吃，说是老鼠吃了毒饭就会搬家的。关于老鼠的忌讳也不寿，夜间如被老鼠的嘴触了，这便说让耗子咬了，丧气极了，必有奇灾！懊恼不置。又如捕着老鼠又跑了，这也是一个大不幸。甚至老鼠闹得太酣了，这也说不是好预兆，必要迁居才免去疑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