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发奇想,雅集争尝异味 义贼报大恩,佳肴暗赠美人 在我国内地社会的最下层,有一种绝妙无伦的特别食品,叫做“叫化鸡”。真是人世间的异味,不可多得的下酒物。这佳肴的烹制法,不知发明了几千百年?现在无从考证。可惜这口福一向为叫化子偷鸡贼所独享,利权不外溢;士大夫阶级,但知从山珍海羞中寻求美味,却做梦也没有想到这种佳妙的吃法。即有一二知者,也羞与叫化为伍,不屑一尝。因此许多编“食谱”的老饕,搜遍寻郇厨,把乞儿脚边的一个黄泥团已忘了。 “叫化鸡”的得名,当然因为是叫化子专有之食品而起。叫化子大都带做偷鸡的买卖,经过村边田畔,遇有肥大的母鸡,瞧瞧四下里没有人,便悄悄的从袖子里撒出一把米来,引得肥鸡近前,陡的蹲身下去,施展空空妙手,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肥鸡抓入怀里,囘转叫化窠中,制成一客绝妙的土产大菜。待到黄昏时节,换来丐兄丐弟的,凑几个讨来的钱。打上四两烧刀子,团坐大嚼,酒酣耳热,唱几套“莲花落”,兴阑则藉草共游黑甜乡,明日丐兄得鸡亦如之。正是,其乐也陶陶!什么国家大事,人世沧桑,是永远不会钻进他们的意识阅的。 “叫化鸡”的烹制,据说:把偷来的鸡,从鸡屁股处打一个洞,挖出鸡的内肠,整理一番后,重新塞入,再灌入适量的酒酱糖醋之类的调味必需的原料。因为叫化们大多不被刀砧,往往用碎瓷片打洞,但需注意,洞不可过大了。至于鸡的皮毛,不用洗伐,只需将田间的黄泥,和水调匀,涂于鸡毛之上,使成一团泥,于是用乱草树枝,生起火来,将泥鸡置火中烧至适度时间,取出即成。食时,亦不必用刀叉,双手高擎泥团,向石上重掷一下,鸡毛即随泥剥落,俨如剥皮蛋一般,皮上不存一细毛,用手扯而食之,其味无穷,任是北平的填鸭,广州的烧猪,以及熊掌鱼翅,都及不上这一鸡之美。 更有一点,据说烹叫化鸡最好不用水洗,因为一经水洗其味即逊一筹。(据说天禄燻鱼风味之所以胜于他家,也是因为谨守不洗之诀,只用湿布抹去污秽。)这话颇近理,至于是否确实,恕我未曾叫入叫化道,还请问诸老叫化。 现在什么都讲平等了,这叫化鸡也升了格。居然有许多自命风雅的诗人骚客,鱼翅番参吃腻了,想尝尝异味,普通肴馔翻不出新花样,亏他们想得着,竟然来度化子的权利,光顾到“叫化鸡”了。记得前年吾乡兰陵××诗社某次雅集,地点及择定梁溪某名园,一时却想不起特别的佳肴来。后来有一位聪明的诗友,想到了叫化鸡。果然一经建议,大家一致赞成,便派人去找来了一位老叫化,专任烹鸡之役。这次通告雅集的小启上,且将此一味名件大书特书,以资号召。不过,这“叫化鸡”三字,似乎不雅,便改称了“泥团鸡”。这一回雅集,诗友争为尝异味而来的,果然不少。可是那骚坛主盟的诗伯却是恶作剧,此次的社课,及拈“泥团”字自作诗题,其味虽佳,其诗大难,尤难在羌无故实,非白描能手不能办,所以这次参与雅集的诗人,交白卷的独多。 叫化鸡经过诗人们一度提倡之后,正式一登龙门,声价十倍:从此便僭登大雅之堂了。据说:近年来常州无锡有几家菜馆的厨师,已有从老叫化处偷学得烹饪之法的,如果吃客们爱尝尝异味的,只要事前关照一下,便可以照办。 有人说:“你把叫化鸡谈得津津有味,想必你是吃过的了?”我说:“吃过,且吃过不仅一次。”不过我所吃的叫化鸡,不是从诗人雅集的席上分得,的确是偷鸡老丐亲手烹制的道地叫化鸡,而经过美人转手以后吃得的。只可惜出灶时间稍久,虽不失其肥,嫩,鲜,美,但据说较热辣辣时已逊一筹。说起这次吃叫化鸡,有一段极有趣的故事可记,直是“义贼传”的材料,其事实如左: 有高性少妇,居住在离×城二十里的一个小镇上,他的翁姑和丈夫,都是黑籍中人,所以,她家里带售雅片。乡镇的燕子窠,本来是藏污纳垢之所,江湖杂流,往往在此㧌足,窃盗之类,无奇不有。一天,来了一个形容憔悴的老丐,在这燕子窠门前徘徊观望了好久,既不讨钱,也不走进,不时对着那少妇看,若有所诉而不敢启齿者。既而少妇出门有事,丐尾随其后低声要求曰:“在烟客散尽的当儿,请你售一些烟我吸,”说着,先将小洋六角给少妇,少妇许之,叫他在门外等着,乘无人的当儿,便招呼他进去抽了一顿烟。老丐很识趣,很迅速的抽毕便去,其后又来了数次,总是先给钱,不耽搁。所以神不知鬼不觉。一天,烟客们议论纷纷,说更夫抓住了一个贼,现被缚在镇后桑林中痛打,少妇好奇,便走去看热闹。这一看不觉吃了一惊,原来那贼正是老丐。老丐向着少妇,使一个眼色,口中嚷着那尽行好事救救我啊。少妇会意,便囘家取了一柄剪刀秘藏袖中,其实更夫已离去,四围仅馀几个小孩在看着玩儿着,该少妇口中恶狠狠地骂着贼骨头,该缚该打,暗暗走近身前,用剪将缚的绳子剪断,低声嘱咐且慢动,俟少妇去后,那贼就如脱兔的奔逃了。从此那小镇上也就不再见这老乞丐踪迹。这是过去了已半年,少妇因事到十里外的另一镇上去,中途经过一个牛车棚,见有乞丐三四团作其中,也不去注意。傍晚少妇回去的时候,重经该处,远远看见一个乞丐守候在路旁,心里倒吃一吓,疑心他不怀好意,走近时,那乞丐叫着“老板娘”,原来正是那天放去的贼,手里提着三个黄泥团,用草绳系住,对少妇说:“我在这里守了大半天了!我上午见你走过,不敢招呼,知道你下午必回去,特招呼同伴出发找寻些礼物,这三个黄泥团,里面是三只肥鸡,尚值得一吃,敬以奉献。”少妇再三不肯接受,那乞丐一片至诚,定要她受了,便代她提着,约定离她数十步遥送至近镇时,然后把鸡交少妇别去。我和那少妇是亲戚,到镇上时,并常到她家里去玩,因此,得尝到这种异味。至今旧事重提,犹觉垂涎欲滴。 我吃过一次叫化鸡后,殊觉念念不忘,后来又去研究了它的烹制法,回家仿制,但是,自制的几次,总觉得其味不及高性少妇请我吃的那样妙。 近年来久居上海,服务新闻界,吃星高照,什么粤菜,川菜,京馆,徽馆,都吃腻了。独叫化鸡已多年不知其味,食指频动,颇想再来一个,只是繁华的文明都市里,有那儿来这乞丐化的东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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