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锁记（一）

有老宫人，供役储秀宫，自溥仪出走，亦被遣散，贫而无依，就佣某宅。白发宫人，能谈大宝，所述宫闱琐事，有堪发噱者，摭纪之，藉作茶馀酒后之谈助。

【闭目作书】

宫中每遇年节，例有颁赐御笔福寿字之举。溥仪幼时，所赐御书福寿字，秀劲苍老，俨出名宿手笔，外间颇疑为他人捉刀，实则确为溥仪所书。惟其作字非临池挥毫，乃用铜模乱涂而就。其法令善书者，做大小福字数十个，择精鍮贴字其上，由良工就字模镂空其中，成为铜范。溥仪作字时，取铜范贴红笺，用大笔蘸饱墨，就字范中镂空出乱涂之。迨涂遍，将模揭起，则字形已留纸上矣。溥仪视此铜模为无上妙品，日成福寿字数十幅。一日其弟入宫，溥仪告之曰：吾能闭目作书。取铜模贴纸，闭目一涂而就。其弟称奇不置。溥仪即取二铜模赐之。后陆陈二师傅入宫，教以八分书法，溥仪始薄铜模而不用。

【偷食白枣】

宫中菓品，例以时进，未及期宫人有偷啖者，发觉处罚。一日溥仪闲游御花园，见园中枣树，枝头枣实累累，乖涎欲滴，命宫监上树摘取。时方五月，枣尚未熟，宫监以非其时，亟行跪阻。溥仪怒，拾土块掷之，自抠其衣言曰：“你辈不从吾命，吾自猱上树。”宫监惧，命小监升树摘取，溥仪在树下，且拾且食。俄传太妃至，小监急下树，溥仪亦植侍园次，小腹便便，已满实白枣矣。是夜溥仪回宫，大呼腹痛，急进太医，莫审病源，咸谓感受暑邪。药进，痛益甚。宫监知为偷食白枣所致，不敢上闻，密告太医，投以焦查建粬/厚朴之剂，大泻数次始愈。自是溥仪仇视白枣，每届皇庄进贡白枣，大如辣椒，溥仪从不染指。

【为犬服丧】

溥仪极好狗，宫中畜狗不下百数，各国种类皆备，令小竖分饲之。中有一小狗，为美国种，浑身白毛如雪，四足各有一黑印如梅花。灵警无比，凡衔杖逐球诸戏，无不婉转入人意。溥仪极爱之，尝戏呼之玉美人，终日不离左右。一日清晨，闻溥仪卧室种嘤嘤有哭声。众疑之，急入视，则见溥仪方伏哭狗旁，鼻涕纵横。询知玉美人饮食不慎，突中恶毒暴卒。溥仪经众剀切慰譬，始止啼，下谕以仪礼葬玉美人，特制红缎绣花锦袱，覆尸身。殓以楠木小棺。本拟择宫中高阜，筑坟树表，嗣为太妃 所阻，始令宫监携出。溥仪并责打饲狗宫监四十棍，罚其臂缠黑纱，为玉美人服丧。

【化妆照相】

宫内旧藏有慈禧西太后化装照相多种，溥仪 极仰慕之，一日自饰如来佛。则四宫监饰护法，侍立左右。及照成，四护法扮相尚佳，如来佛竟成小佛子，殊不雅观。溥仪怒，斥去不视。复化装戎服，作大元帅状。晒成观之，则首大衣博，高冠巍巍，身材不及二尺五，为状尤丑怪。溥仪迁怒照相手术不佳，自购快镜，练习摄影，日令宫监饰各种任务，为之拍照。宫监所作姿势，有不如意者，随手拾木棒或铁器猛扑之，必至宫监伏地哀号而已。一日令四宫监饰金刚，并告之曰：金刚应怒目作态，无论如何，不许乱动。四宫监中，一人扮相殊猥琐，不如溥仪意，执硬木扑之。宫监以受命不许乱动，被责仍忍痛植立。溥仪见其倔强不伏地哀号乞免，扑益力。一棒中要害，宫监始惨呼一声伏地，晕矣。后竟因伤重毙命，宫中总管不敢以实情上闻。自是小监每闻照相，咸慄慄危惧，深恐失仪被责。

【石山吹角】

溥仪性嗜音乐，尤好西乐，宫中特组一音乐队，选宫监，聘名师教练。溥仪兴之所至，亦溷入队中，打鼓吹角。顾西洋喇叭，须中气充足者吹之，方能成调。溥仪气弱，弄辄不成声。复受教习指点，谓学角者，须每早黎明，依山临水，择空气高爽处，练习始可。溥仪如言，每早起，必抱角庭中吹之。宫中恶其扰，密谮(zèn)太妃，禁不许为。一日为七月初一，宫中例应卯正祭神，百事皆备，候溥仪不至。入其寝室，牀中但馀衾枕，溥仪已不知何往。四处寻觅，均无踪跡，一时宫中大扰。后一小监言曰：殆在后园山上。所谓后园山上者，即西花园之小石山。众如言而往，果见溥仪着礼服踞方亭上，把角乱吹。经众催促数四，始回宫致祭如仪。事为太妃所闻，以溥仪早出恐感受凉气，仍许在宫廷中习角，于是每早溥仪一起，呜呜之声震四壁，宫人贪睡者至不能完其好梦。

【赛脚踏车】

溥仪好用脚踏车，幼时即购三轮脚踏车数辆，以备游戏。迨稍长，改用二轮脚踏车。初学时，令宫监夹侍左右，一颠一倒，宫监手脚常为车中机轮所辗，肤破血沁，忍痛不敢声。及溥仪防守能行，即令小监骑车比赛。与赛者车若落后，即骂其无用，若越车前，又斥其无礼，必在溥仪车之左右，略后一尺，若侍卫然，始称意。后溥仪夫人入宫，亦善御脚踏车，其技远出溥仪上，溥仪与赛，必落后。一次溥仪与夫人赛车，停车不进，俟其夫人迴车将近其旁，猛逐而前，偶一不慎，二人同仆于地。溥仪惶恐甚，急扶夫人起，自是溥仪夫人骑车游戏，溥仪但坐视，不敢与赛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