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锁记（二）

【地洞藏身】

宫中说话，好取吉利语，遇大典每日早起，尤忌闻不详之言。当溥仪入继载湉，朝贺之日，由摄政王载沣抱置膝上受贺。溥仪见百官舞拜，惊而嘀，摄政王哄之曰：“一会儿就完了 ，一会儿就完了。”此语传入宫内，众咸忧为谶兆不详，未几清祚果斩。及复辟事起，溥仪每黎明即出视朝。一早朝罢还宫，太妃慰之曰：“今天起得早，刚回来么？”溥仪突应曰：“早就完了。”太妃闻言，默然色变。溥仪退，太妃顾左右叹曰：“囗看这局面又是一会儿就完了罢！”后各军云集城外，南苑飞机抛炸弹于宫廷，死二太监，宫中大震。每闻飞机在空中廻翔之声，溥仪即与宫眷，避入地洞。及飞机退，溥仪始出，即大声呼曰：“完了，完了。”一次太妃闻溥仪仍呼完了，怒责之曰：“早就完了，岂在今日。”盖尤不忘溥仪第一次临朝之不详语谶也。

【论婚龃龉】

溥仪年渐长，身体发达极速囗，太妃急为论婚，征取八旗世家闺秀相片不下千百帧。慎选再四，得二人，即今之溥仪夫人，及其妾——即曩所称为淑妃者也。二人当中选之后，嫡庶名位未分，两氏各出全力运动，欲正位中宫。淑妃之母，运动溥仪生母载沣福晋，而溥仪夫人之父，则直接运动太妃。载沣福晋因溥仪婚事，曾入宫与太妃讨论数次，最后竟至掩泪而出。卒以溥仪夫人年较长，册为正宫。大婚之日，淑妃例应先一日入宫，溥仪见淑妃憨态可掬，娇躯微胖，极宠爱之。翌日溥仪夫人入宫，淑妃例应在单墀跪接，溥仪靳不之许，宫中颇虞嫡庶间将来或发生五回。溥仪成婚二年，妻妾极相安，说者谓淑妃饶有穉气，夫人多让德。

【延聘女师】

当溥仪论婚之际，宫中盛传新人美而多才，入宫之后，始知新娘娘但略具学堂新知识，骑脚踏车，弹风琴，识英文拼音而已。而淑妃之国文程度尤低。瑨瑜两太妃固极重视中文者，见淑妃文辞鄙俚，患之，亟聘一丁姓女士为宫廷教师。当丁女士被荐入值之始，曾由瑨瑜两太妃面试数次，认为渊博，始令教授淑妃。淑妃悚于太妃之严，响学颇勤。溥仪夫人亦延师教授英文。惟溥仪每见其夫人在体和殿静坐读书，则必促之同至西花园球场打球，谓静坐不运动，于卫生有碍。

【露膝观火】

千年中正殿灾，宫人咸在浓睡中。迨火光烛及宫院，四壁皆赤，值夜宫监始击铜盆告警。时外间消防队麕集神武门外，门闭，急不得入。守门侍卫入宫请命，觅溥仪不得。历三十分钟，始发见于西宫卧室。溥仪闻讯，仓促挟二宫监，立宫廊上观光。当火势盛时，浓烟被风倒捲入宫廷，呼吸皆窒。火龙伸缩宫簷间，状尤可怖。梁折墙崩之声，若春雷之暴发。瑨瑜二太妃痛哭失声，淑妃等亦皆惊惶无人色。溥仪依于宫监臂上，齿击体颤，若中寒疟。及火下，溥仪入室，仍战慄不已，始悟仓卒出宫时，但纳靴外加长袍，内着短袴，长仅及膝，冷风下袭，乃觉严寒不胜也。

【误会英语】

宫廷之中，极重礼仪，虽玉步已移，宫中仍遵旧制，瑨瑜二太妃由笃守礼法，言语举动，无敢稍行逾越。溥仪初习英文，每好举英文单字，是，否，猪，犬，等等名辞，揶揄其左右。及溥仪夫人入宫，溥仪以能英文，交谈时，兴之所至，亦间杂以一二英语。溥仪夫人亦期期艾艾相酬答。有时大笑，有时相争，或至覔书本相质，其左右乃莫明所笑，所争，所质究为何事。一日溥仪与夫人在瑨太妃前，无意中，夫妇二人交谈杂一二英语，语后复目太妃而笑。太妃疑其讥己，色陡变，溥仪夫妇尚无觉。翌日晋谒，太妃称病不见。连谒三次均未晤，溥仪惶惑，莫知其故。后瑜太妃闻瑨太妃病，往视疾，始知非病，乃怒溥仪夫妇在其面前作英语。瑜太妃急召溥仪告之，并领一双小夫妇入谢，始已。

【俚诗投火】

太妃既延女师为宫廷教授，每见淑妃，必询课程，或索观其文字。淑妃辄託词未带，或将其所作大字小楷进呈。太妃或赞其佳，或指其误，悉心指导，并言俟文字稍佳，再聘画师，教授绘画。以诗文书画，为宫嫔所必具者。一日淑妃晋谒，太妃复索其所作诗文，淑妃怀中适存一诗，稿为溥仪曾密加圈点者，意己作必佳。及闻太妃索诗，即以进呈。太妃阅未半，面赤，藏之袖中，言曰：此诗留吾处为尔删改。“及淑妃退，太妃立置之火炉中。间数日，淑妃寇所呈已否斧削，太妃但应曰：”尔再读书几月，再下笔作诗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