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闱琐记（四）

【拜祭堂子】

清宫每届冬至元旦，有拜堂子之典。所谓堂子，外传为祀狐仙之所。实则其地为宫中厕所旧址，清兵入宫时，有某人殉节于此，多尔衮亲往患其为厉，每届岁时，特具牲牢致祭。主祭为皇帝，低首入小屋，捧牲敬献，宫中人亦极郑重其事，其意半惑狐鬼之说，半以皇帝致祭宫人，生者亦与荣施。溥仪年渐长，力欲破除故宫迷信。一次届拜堂子之典，溥仪以旧制怪诞不经，颇心非之。且以至尊俯首矮屋事狐鬼，尤属妄谬。致祭时，勉强在堂子门外，草草一鞠躬而去。事为太妃所闻，谓：“祭祀不恭，或触神怒“溥仪犹哓哓置辩，且言不日将毁小屋，掷神龛于溷中，以验有无神鬼。一日薄暮，溥仪无意中偶经堂子之前，闻堂内戞戞有声，异之。堂门平昔固严扃，乃攀门槛，就窗櫺破孔中内瞩，髣髴见一女鬼，批发伸舌，满身挂纸钱，张拳破扉欲出。溥仪大惊，狂号而逃，一时宫内盛传溥仪遇鬼，后有知其内幕者，谓溥仪所见女鬼，系一宫人所饰。因闻溥仪有毁屋之言，深虞被难宫人失祭，特饰鬼以愚之。且知溥仪色厉内荏，决不敢破扉一穷真相也。溥仪不察，果中其计，自是每遇祭拜堂子，奉牲入献，毕恭毕敬，不敢稍存轻亵之心矣。

【游山包围】

溥仪夫人入宫不久，深以锢闭宫闱，不能一蒞市廛为苦。溥仪恐其郁抑生病，尝怂恿其至西山游览。一日夫人偕淑妃并宫女四人，卫士数名，命驾游西山。至黑龙潭，途遇西人数名，见其装束奇异，察知为宫眷，急出快镜拍照。夫人坦然处之，转瞬游山西人愈来愈多，闻讯，各出手镜，追随撮摄，亦步亦趋，尾随不已。久之，不仅西人，在山游客有携快镜者，群来映照。随侍卫士见游人愈集愈多，深虞生事，向客婉告，西人笑而不顾。卫士乃请夫人回宫，溥仪见其早归，询之。夫人曰：“今日为洋鬼子包围，尔平日甚称西洋人文明，文明之举动乃如是耶？”溥仪闻言色变，询其如何受窘？夫人告以到处追逐摄影，溥仪大笑曰：“此正极文明之举动也。尔自己不文明，乃多惊怪耳。”

【撕裂奏章】

溥仪大婚费，由内务府报销，达百万以上。一切排场，较之旧制，已甚形简陋。其欵由当十军阀及遗老致送十数万外，其馀系变卖宫中旧存金块足成之。内务府承办此差，与商家朋比为奸，中饱不下数十万。闻后门某今典，承制一金丝珍珠凤冠，纯用铜丝掺假珠缀成。成本不及万金，而报销达五万。盖金冠婚礼时一御后，即行藏库，不虞人察其真伪也。又宫中新房陈设，报销亦数万金，一切定绣门帘椅垫，皆内实败絮，外质脆薄，悬挂不久，即复破裂。溥仪偶阅报章，有载内务府承办大婚舞弊者。以內帑枯竭，内务府臣工不知激发天良，实心任事，胆敢中饱，实属不法。严谕承办人员，将大婚费用，逐项从实核报。内务府明欺溥仪无知，将添置费御用费外囗费随意列表呈揽。溥仪每阅报销册，其数盈千累万，知其欺罔，又无从发其弊窦。阅未及半，辄将奏章撕裂怒掷地下。溥仪之妾淑妃初入宫，每见溥仪批阅奏章，辄行撕裂，疑而问之，溥仪[糸台]之曰：“文章做得不好，看不得，故撕去。”淑妃信以为真。一日溥仪得某遗老所上封事，祥陈内务府舞弊，皇产被人侵吞，并条陈如何改良之法，深加激赏，思硃批数语褒奖之。一时苦不得适当之语词，仰坐椅上太息。淑妃在旁，见溥仪批阅奏疏，时时太息，突起攫案上文件狂撕之，声如裂帛，弃置地下。溥仪询其何为？淑妃曰：“文章做得不好，累尔不乐，吾故撕之。”溥仪曰：“正惟文章做得太好，吾搁笔不能缀一语。”淑始知其误，急检地上纸片，用浆糊自行补缀，裱成，文字颠倒，已难成诵。溥仪不便再加硃批，但召某遗老入宫，垂询一切。

【怒伤鹦鹉】

宫中太监畜狗之外，尤好养马[鸟]，终日饱食无事，提雕笼，在山坡树下，往来蹀踱，调弄鸟音，其中畜画眉八哥最多。某老宫监畜一鹦鹉，已数十年，歌喉婉转，能唱古乐府及大鼓词，爱之如性命。一日在石山上对伲凹调舌，为溥仪所见，不及藏匿。而鹦鹉见溥仪至，复振翼高吟：“男儿本是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溥仪见其毛羽雪白，翠啄黄冠，深觉可爱，意欲得之。宫监不敢违，口头求赏收。溥仪大喜，悬鸟宫廊上，无事时，辄教之唐诗及香囗词。鹦鹉慧甚，均能瑯瑯上口。一日早起，溥仪逗鹦鹉读长相思，鹦鹉不听，但高呼皇上胡说，皇上胡说。溥仪拔其身上羽毛，鹦鹉负痛呼益急。溥仪大怒，狂拔其毛殆尽，鹦鹉仍呼胡说不正，乃令取出扑杀。老宫监闻讯，急携匿他所。或云鹦鹉突行骂人，实系老宫监贿赂小侍教之，俾触溥仪之怒，得以放还。初不虞溥仪竟遽施毒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