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朝阳门内南小街 的“无量大人胡同” 小时候每到周日,老爷子都要领我去王府井新华书店,他聚精会神地看书,我百无聊赖地闲逛,几乎成为我童年生活的一个固定节目。去王府井必须经过无量大人胡同,这是条似乎没有尽头的胡同,发小们都叫它“面条胡同”。 无量大人胡同南边是东堂子,北边是遂安伯,与遂安伯胡同之间有两条胡同,没记错的话一条是西官房大院,一条是井儿胡同。 无量大人胡同名称由来说法不一,据传这里曾经有座无量寿庵,是个孝子为纪念母亲而建。然而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的《钦定日下旧闻考》纠正说:“元时太庙门外驰道抵齐化门之通衢。无量庵在太庙之西……无量庵今废,齐化门南有无量大胡同,相传即其故址,而地界不合”。这里所说的元时太庙位于现今朝阳门内大街203号,俗称“三官庙”的大慈延福宫所在位置,无量寿庵在太庙西边,与东南方向的无量大人胡同确实“地界不合”,所以无量寿庵与无量大人是两码事。《日下旧闻考》又说:无量大人胡同“以坊巷胡同集考之,盖名吴良大人胡同而后人附会之耳”。这个靠谱!吴良是朱元璋手下,攻打元大都前潜入城内侦察,行迹败露后经人指点逃生,后为感谢救命之恩在此建庙,所以有了无量(吴良)大人胡同。60年代无量大人胡同改名红星胡同,大概是因为胡同西口斜对着红星电影院,而“红星”又符合当时的政治气氛。 无量大人胡同东口是朝内南小街267号元丰食堂,1966年后改叫佳佳餐馆。西口外是东单北大街,南面是丽源理发店,北面是米市大街副食店、宝泉堂浴池、庆丰乳品店和修鞋门市部,对面有红星电影院和东单北大街11号上海饭馆。 有人说无量大人胡同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这里曾经居住过京剧艺术大师梅兰芳。其实未必,良禽择木,谁都乐意选择好环境居住,何况有条件的名人。 梅兰芳故居在胡同东边北侧9号(老门牌5号),小时候随父亲路过时告诉过我。长大以后我对这个院子异乎寻常的好奇,曾站在梅宅对面台阶上眺望过,看到的是一座漂亮的白色洋楼顶层平台。传说梅宅是带假山花园的七进大宅,这未免夸张,胡同北侧三进宅院的后门都开在遂安伯胡同,七进岂不穿越遂安伯进东石槽胡同了?建国后9号(旧门牌5号)梅宅和西邻的11号(旧门牌6号)同时被外交部接管,50年代一度是缅甸驻中国大使馆,没多久大使馆搬家,便成为外交部宿舍,大概出于便于管理和安全,9号院门封堵,出入走西边的11号,乔冠华、黄华、张文晋等均在此院住过。9号、11号两个宅院并连,院内有被称之为上院、下院、东院、西院、前院和后院等诸多小院,误传的七进大宅,实际是由差不多七个院落组成。 梅宅洋楼位置应该在东院附近,传说洋楼是梅兰芳为情侣孟小冬而建,名曰“宝岳楼”。此说不知真伪,总感觉是爱情故事的演义。初看这段记叙便觉眼熟,后来想起来新华门原称宝月楼,是乾隆皇帝为讨香妃欢心而建。据说维族“小主儿”入宫后终日寡欢,乾隆皇帝想出建宝月楼的高招儿,楼对面是模拟的回回营和清真寺等,为使香妃登楼可见家乡场景聊慰思乡之情。梅大师建造宝岳楼,不知道登楼能看到什么,但是梅孟姻缘最终不欢而散,孟小冬无福享用的“宝岳楼”,建国后住进了乔冠华和张文晋。 中式传统四合院插建洋楼算是中西合璧独匠心独特,无独有偶,梅宅向西,胡同中段61号,“中国摄影家协会”的广亮大红门也是带跨院的三进大院,院内也有一座小楼,难怪乎在考证梅宅位置时,梅大师的公子梅葆玖先生错认了家门。 梅大师1920年买下无量大人胡同5号(新门牌9号)宅院,1932年举家南迁上海,1943年梅宅卖出。梅家离开无量大人胡同时梅葆玖尚未出生,不识家门情有可原。他的二哥梅绍武曾经写过一篇《一方石章结下的友谊》,文中称:1926年,瑞典王储夫妇接受梅兰芳邀请来到过东城无量大人胡同5号梅家。梅二公子如此认定无量大人胡同5号是梅家老宅,想必是听父亲说过,1943年梅兰芳回北京变卖房产时梅绍武已15岁,记忆不会有错,何况北京市档案馆馆存“北平市警察局”资料也有梅兰芳居住无量大人胡同5号的记录。 被误认梅宅的无量大人胡同24号(新门牌61号,中国摄影家协会)主人是贺雪航。北洋政府代理国务总理朱启钤的重孙子回忆称,24号院和25号院是他姥爷贺雪航在1920年买地建房,贺家一直在这两个院居住。北平沦陷后24号院被日本人征用,但贺家始终住在25号院直到拆迁。现在仍有文章称61号“摄影家协会”是梅兰芳故居,那便是以讹传讹,对待历史缺乏严肃了。 “嵌在灰色的墙壁中的红色大门上有一个门铃柄,是一条青铜的蛇,拉一拉那个蛇形柄,屋里铃就响了。人们可以听见大门开启和脚步斜穿花园石铺小道的声音。花园里种着丁香、玫瑰丛和紫荆花,这种花在晚春盛开,颜色深红耀眼,一个大瓷缸里游着金鱼。”这是著名女作家韩素音描写无量大人胡同一个院子的情景。 1914年,建筑设计师华南圭在无量大人胡同购买地皮,设计建造了一座带花园的中西合璧院落,房屋墙壁刻有“三国演义”故事砖雕,另一所建筑为西式八角房,花园有假山石和几十种花草树木。这个院子便是女作家描述的无量大人胡同华南圭故居。 华南圭早年留学法国学习建筑,建国后留用北京建委任总工程师,其子华揽洪同样留法学建筑,回国任北京建筑设计院总工程师。华揽洪中法混血女儿,就是以后被称为“北京胡同保卫者”的华新民降生在这座美丽的院子。从小生长在胡同里的华新民,对胡同充满热爱,小时候常常坐在大门口看胡同来往行人,但她绝没想到有一天会失去她由衷爱着的胡同和家园。这一天到来时,她奔走呼吁,著有《为了不能失去的故乡》,试图说服当局留下世界绝无仅有,代表北京历史和文化发展的一条条胡同。 华南圭在无量大人胡同的私宅包括51号、53号、55号三个院子,我的记忆里那座漂亮的八角洋房是在两扇灰色西式小门楼里,而且不止一次饶有兴致地倚在门口欣赏过。 2005年为了金宝街工程,政府毫不吝惜地拆除了无量大人(红星)胡同、遂安伯胡同、什方院(盛芳)胡同和大雅宝胡同等形成于元代,承托了800年岁月包浆的胡同,换来一个庸俗不堪的街名和一条富人享有的街道,而眨眼间被剥夺祖产和失去家园的人群里就有无量大人胡同的华家。 建国初期,大批没收国民党官僚房产的同时,公主坟至西山脚下又建起各兵种部队大院,但仍然满足不了不断涌入的军人、家属和“新北京人”。1958年政府出台“经租房”政策,要求私房所有者将超过225平方米或15间的房屋交出来“由国家进行统一租赁、统一分配使用和修缮维护”。这一试图改变私房所有制的政策,仅北京一地便有6000余户私房充公,无量大人胡同华家的三处祖宅大部分被经租。 2005年,华新民惊异地发现她家祖宅和整条胡同卖给了金宝街工程,而她尚在鼓里,随即代表父亲华揽洪一纸诉状将北京市规划委员会告上法庭,并出具私宅民国时期的房契地契和新中国颁发的房地产所有证。但是法院却做出令人吃惊的荒谬结论:“这些证据只能证明北京市东城区无量大人胡同(即现东城区红星胡同)18号、19号、20号房屋产权的历史状况,未能提交其对相关房屋目前仍享有合法所有权或使用权的证据。”在这一令法律公正蒙羞的结论下,华家祖宅和无量大人胡同永久消失了。 无量大人(红星)胡同3号大红门在胡同东口北侧,它的东边是一堵突出一米有余碎砖墙,墙上的随墙小门应该是1号。3号院的主人是参加过喜峰口抗敌,1949年跟随傅作义起义的国军中将高鸿文。建国后高鸿文定居北京,但是否仍然居住3号院却不确定,因为史家胡同47号“总座”傅作义的房产都“上交”政府,何况高鸿文?! 3号院斜对面路南的8号院是一栋小洋楼,60年代翻建,再出现时,依然是座富于变化的白色洋楼,不过面积大了许多。据说洋楼是国民党少将卫景林私产,政府接管后为部队宿舍。 卫景林经历颇为丰富,参加过北伐战争、长城抗战、平型关战役、北平和平解放和绥远起义,新中国成立后,任解放军第三十七军副军长,率部参加抗美援朝,归国后带领两个师集体转业到建筑工程行业,在建筑工程部部长陈正人手下当机械施工管理总局副局长。 无量大人胡同甲2号曾经居住东北军将领鲍毓麟,现在是北京军区联勤部产留守处。鲍毓麟三十年代曾任北平市公安局局长,后调至军队授衔陆军少将。建国后因“反革命罪”关押,80年撤销原判后移居美国。 无量大人胡同87号位于胡同偏西,这座宅院是皇族书画家、古琴家溥雪斋家祖宅。 溥雪斋是清朝道光皇帝的重孙,爷爷是皇五子惇亲王奕誴,老爸是贝勒载瀛。溥雪斋自幼学习书画古琴,是相当著名的书画家和古琴专家,建国初期聘为北京市文史研究馆馆员。文革受迫害下落不明,多方寻找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为一宗迷案。 井儿胡同南口对面的大院是作协宿舍,住过诗人沙鸥、作家孟伟哉。据说后来房产转移到人民文学出版社名下后搬进来一批文学编辑,由此引来许多热爱文学的青年往返于小街北口人民文学出版社和无量大人胡同人民文学出版社宿舍之间,这些青年里有蒋子龙、冯骥才、古华…… 无量大人(红星)胡同“毁容”始于80年代,中国摄影家协会拆除61号带花园的三进大宅全部建筑盖起东西两座办公楼,一座漂亮的四合院毁于本应记录历史的“摄影家”手里,接着2000年以后,继金鱼胡同消失,无量大人(红星)胡同在北京市版图上也被抹去,取而代之的金宝街像分得浮财的无赖摇身变成土豪,而北京城的规划者,在这条街上充分展现了他们“无量”的愚蠢,像穿着新装的皇帝,前匐后续地招摇过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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