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账

由于彪型大汉的杰作，买完小米面要记账，不知引起社会间多好议论，作为茶馀酒后的谈料，有不少人以为者比以死来刺激人，还觉有力，因为死不过是死者一人一家的事而已，碍了旁人啥心疼？北平俗语：“反正是一个死”，“临死拉个垫背的”，“杀一个够本儿，两个是赚的”，那才可怕呢！笔者没上街，家人回来说：街上人面上都是急煎煎的，笼了一层煞气，听了为之不寒而慄者，约分三分钟。本文所写“记账”，只写北平人的记账习惯，这是记而必还的账，最大咸都业颗赖账，啬帐，用些拖的手段，与彪形大汉之素不相识而记帐的，不可同日语也。前写北平人生活剖面，旧派富户支着架子欠债，那是一点不错的，上自府弟，下至贫民，都不免有些外欠，大宅门的日常生活，米面店，鸡鸭店，肉店，绸缎店，药舖，酒店……都可记账，尤以饭庄饭馆的账，更不可不记，甚至逛胡同嫖娼，也可三节总付。几个朋友下馆子，夥计伺候殷勤，柜上招呼亲切，称几爷而不冠以姓氏，显示得十分的有身份。吃完不粪夫算账，夥计也不报账，迳行偕友走去，堂柜恭送如仪的，是为第一流。吃完吩咐算账，而夥计说算什么，给您记上了，面上有光，这是第二流。吃完粪夫夥计记账，夥计并未迟疑的是为第三流。吃完粪夫夥计根柜上说给记上，说时声音已然发颤的，是为第四流。五六七八流，那不必说了。以前是几个人下馆子，以能会账的为荣耀，近来以能拖延令旁人会账，为懂经济管制政策，早先都是节账，近年改为月账，月账能记的上，已为难得，早年府第的账最不易讨，等了几天，管事人好容易请示下意旨来，只说一句：“爷有论，本节一律不开账”，那你只好乖乖走出，下节再说了，但过了节，仍旧要赊给爷。宅门账固然可以死讨，但支日子，拖时间，少给钱，望多了磨烦，上殿的夥计，软硬兼施，真有堵着门嚎“白脸进去红脸出来，吃喝完了不给钱”，令人哭笑不得。搪账的方法很多，前三十年新闻界名人蔡友梅先生，曾于除夕帮人搪账，遇有讨账的人来，便先和他的朋友嚷得不可开交，能令真搪账人，反帮同劝解，忘了或牺牲自己的讨债。饭馆最喜同有账底的人让账，能没人记一笔，几个人因为客气不肯对问，便便宜饭馆多收几笔账了。

北平街头下街卖零食物的，也均记账，这种账极易讨，双方[各阝]有信用所以小贩也肯往外赊欠，如卖炭的（早年北平升火以炭为主），卖粥的，卖烧饼油条的，卖酪的，总以吃的为大多数，他们没有账本，是用弹跳，画石，在欠账人的墙垛上画记好，同等的钱数，每次一画，五画一堆，像一朵菊花，也像乌龟爪，布满一墙，还账时擦去或勾去，最奇是欠账人决不会自行涂抹，减少欠债，多么淘气的儿童，也不以擦去债痕为乐的。因为欠债人，都有每月固定收入，如饷银房租，到时准还，一边留此缓急相通地步。商店对于没账底的人，因天天见面，情不可却，给记临时浮欠的，便写在水牌上，还时擦去，所以北平以说话不算数的为“水牌上的字”，吾不禁又有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