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本钱的生意

普通都知道拦路虎是没本钱的生意，实在没本钱的生意太多了，红楼梦中籍没贾府时，有人回贾母时说“外面来了许多穿靴戴帽的强盗”，那也是作没本钱生意的，仔细写起来，此辈人也不亚如古今人表的品类之多，可惜不在小北平反为以内，只好笼以碧纱了。

北平作没本生意的，市头所见，已逐渐减少，原因不外这种没本钱生意，所获不能太多，在以前物价低廉时，尚可维持一人或一家生活，近年则感觉时间劳力的可贵，大都各自觅生路了。现在还存在的，如採药人，小北平写过国药行，国药店的药物来源，除在药局批购，或外埠採买以外，有一部份是由本地人採掘来，卖给国药店的。这种採药人也作的是没本钱生意，普通我们常看到的，是掘鲜苇根的，冬天虽然地冻河封，他们也不避寒冷，掘来尺许长的鲜苇根，洗净到药店去卖，至于去须去节，那就是药店的手续了，但粗细薄厚合用否，他们是久已稔知的。以外他们对于药材认识的很多，如败酱草，大小蓟，蒲公英，地黄，车前草，是人所易识的，以外如半夏，地榆（以上所记，皆为北平有的产物），他们也能找到大批生长的地方，桑叶他们能看出是否经过霜，他们心中总须记认百种以上。每日下乡，没有准目的，得着什么算什么，但如败酱草，大小蓟等不值钱而占地面积大的药材，非至不得已时不採。像地黄一物，本来北平所产块小不合用，全待河南河北输入，但为应付鲜生地的需要，所以也到处发掘，现在城外，地黄已极少减，便是这个原故。久于採药的，和药店相识，能知某店需要什么，有时也能和药店借个少数钱财，不过这种採药人，所售药物代价极低，如以此为专门职业，是不能维持生活的，所以只能作为附带工作。

北平有一种极神秘的没本钱的生意，就是所谓筛（读如煞音）土贼的便是，二十年前，还可以见到，近年可以说绝无仅有的了。一两个人，有时两男两女，有时一男一女，以一男一女为多，两男极少，布帕包头，一持竹筛，一 持竹箥箕，蹲在尘土非常的车辙中，筛箥尘土很少和人说话，口音似冀鲁两省人，谁也不知道他们的工作目的，大多数北平人传说是在筛取金砂，这个说法，极不合理，车尘中怎能有金砂？但人人如此说，人人如此信，笔者幼时好奇，曾随在旁边注视，很长的时间，也没有筛出什么东西来，曾问他们“是筛金子啊？”一个男人笑了笑，女的答“是筛金子”，至今仍是一谜。北平市上有的妇女，揹筐喊换取灯柜头子，这无论如何还是有本钱的生意，另有掇（北平读掇，实为古音，见陈第毛诗古音考）穷的人，也揹上同样的筐，手执细棍，棍头缚以细针，随走随用针掇取废纸破布，回手一磕，便落在筐内，这是北平最低级生活的一种，有时也能掇拾一些遗物，作为彩头。掇穷人所掇来的烂纸，系送入豆儿纸作坊，还魂做纸，以备人们揩臀之需，近年掇穷人已然少见，豆儿纸作坊却没停工，系改用废弃残破书报为原料，所以有时还有一两个字跡，前日正在展开豆儿纸，急需之时，上面居然也有“受申”两个六号字，不禁为之大哭，撕文岂止扫地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