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北京崇文东晓市地界儿忆旧

      鬼市不在东晓市街，而是在东晓市街以南约一华里的天坛墙根,俗称“坛根儿”,即上世纪90年代红桥市场自红桥丁字街口至古玩市场东头。当时坛根外有一道宽约2米，厚亦约2米的黄土台(因有人挖土,土台高矮不等)，鬼市便在这一段地方。南面一溜设摊于坛根黄土台下，北面背靠民宅。五更前开市，天亮全散。所卖货物多是来路不明的东西，很难说以估衣为主。卖主多是娄阿鼠一类人物和败落户子弟以及打小鼓的（串巷收旧货的一种)；也有不少是想买卖便宜货的老北京人。

      来抓货的商人是常客，而买便宜货的不固定，无非偶尔玩玩而已，买后也是自家赏玩，然人数亦不少。因天尚未亮，每人提一盏桅灯，不兴照人，只照货，遇上熟人也不兴打招呼，就是警察、侦缉队，也从不在这儿抓人办案。虽是人间集市，却像蒲松龄笔下的人物，天色微明，便皆遁去，故人称“鬼市”。鬼市上天天都有些好东西，真正的古玩玉器、名人字画、古人手迹，亦常有之，就看你的眼力和机遇了。

　　东晓市大街亦有市，亦称晓市，实际上是早市。天明开始，近中午散市，以批发手工业品为主。也许最早的鬼市设于东晓市，无法考究。

　　联系鬼市与东晓市的南北向地段是红桥。这里为两市下市和上市的人及附近居民提供了一个饮食服务市场。早点摊甚多；油条、烧饼、豆浆、杏仁茶、面茶、切(盆)糕、炸三角、豆腐脑……一份挨一份儿,在东北角街口呈扇面形摆开，哪份儿都是味道好极了。西南角是鲜鱼、青菜；往北属磁器口大街南口，有一大油盐店，店前两侧亦多青菜、鱼虾和肉杠。鬼市一散，天也亮了，这里便热闹起来。

　　东晓市街古今文章鲜见介绍，倒很值得一提：东晓市大街路北的胡同有穿行店（东晓市一巷）、水道子、后池、鲁班馆。路南的胡同有西园子一巷、受禄街（俗称神路街，西园子二巷，正对药王庙前门)、金鱼池东端出口等。

　　东头路北有一澡堂，和几家低档次的木器店及收售旧报纸、书刊、簿册的旧纸屋子，都极简陋。早市时木器店摆出桌椅、床板；旧纸屋子便摆摊批售旧纸。穿行店两侧有四家古玩店，虽不及琉璃厂的规模，亦常见洋人光顾。北面往西是几家前店后厂的织袜店，全是手摇的机子。还有一家皮鞋店。路南是一家洋货玩具的批发店，受禄街口上是一家出售花梨紫檀木高级桌椅和古玩的店，并出租京剧戏箱。受禄街对面便是南药王庙。药王庙西尚有一清华寺，寺院亦很大，前门在清华寺街，可惜在上世纪30年代时即已成居民大杂院。再往西是水道子胡同，水道子口附近多是嫁妆铺和较正规的木器店。最大的一家天顺号木器店有五六十工人。嫁妆铺以瓷器为主，有大掸瓶、帽筒、茶具、果盘；也有二尺高玻璃罩子的红珊瑚盆景以及梳头匣、镜子、红漆马桶、鸡毛掸子、掸鞋的布掸子，也有痰桶、座钟。那时路面多为土路，凸凹不平，汽车、排车也尚未大兴，买了嫁妆的便由一二扛肩儿的人，用一短木棍上驮一木板，绑牢这些玻璃、瓷器，用脖颈和肩为货主驮去（俗称窝脖儿)，虽西城、北城之远，绝无摔碎之虞。药王庙斜对面有一间井窝子，即甜水井。屋内是井，井主用人力绞辘辘把提水，屋外是两个水槽子，东晓市街南的居民有挑水的，有用小车（类似童车，内装两水桶)推水，似是每两桶水铜元一枚。水窝子旁是德胜居茶馆，白天卖清茶，打小鼓的常在这里聚集，交流信息，是他们的“口上”。茶馆西头路北便是清华寺居民院，院里住有放高利贷的，打小鼓的倘在“口上”摸准行情，便到清华寺去借高利贷。

　　茶馆灯晚是评书。演员是两个月一换（称一转儿），每逢转到名家，说到大扣子，茶馆里便一上灯就坐满，门口和玻璃窗外也满是人。说《精忠传》的刘继云，每逢说到牛首山救驾，岳云锤震金蝉子时（内行称“打蝉”，能说半个多月），评书界没落子的便在门外等到散场，向刘继云“借”钱。

　　再往西，街北是“金台书院”旧址，大门内悬有陆润写的“金台书院”匾额。二三十年代时叫第十六小学，后改称东晓市小学至今。学校南面是金鱼池的东端出口；学校西侧是鲁班馆（今鲁班胡同)。鲁班馆胡同不长，全是硬木家具店，前店后场，染色上蜡则在门外操作。这些家具式样古老、镂空花样、镶嵌螺细和大理石，古香古色，是北平唯一集中生产古式家具的场所。逊清王公、民国新贵、洋人买办欲买古式桌椅、条几烟榻，都得光顾这里。鲁班馆以西便属西晓市，无可叙述。至东大市则有精忠庙，是京剧梨园公会会址。

　　东晓市的早市，以红桥口开始至水道子口外止。穿行店口至药王庙门前一段最热闹。“洋”袜子、腿带子、梳子、牙粉、线、布掸子等家庭日用品、妇女用品、儿童泥木玩具和低档小食品及手工业半成品…·…洋洋大观，全以批发为主。早六七点便有交易，八至十时是交易高潮，至十一时许便陆续收摊了。

　　东晓市大街街南住的多是贫民。在金鱼池以东至红桥，奇臭的龙须沟两侧，有许多手工作坊；一个大染坊、粉房（生产粉皮、粉条、湿淀粉、生豆汁)、纺线作坊、硝皮作坊、糊格作坊（作布鞋底用)等等。这些作坊受着龙须沟的污染，而作坊的下脚水也污染着龙须沟。龙须沟是明沟，宽约2米不等，深亦1~2米不等,臭水黑绿色,夏天一晒泛起许多水泡,然长年与沟共处,亦不觉其臭也！

　　东晓市街北居民虽也有顿顿吃窝窝头的，然总的生活水平略高于街南，古玩商人、京剧曲艺演员、商贩、职员均有之。不少古玩商人并无店铺或摊位，全凭去鬼市上抓货，然后售或寄售于同行处，或拿到当铺去典当，不是天天都有买卖，然而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一两月卖一件就可以维持全家人生活了。也有时靠当中间人收取佣金。鲁班馆北有鞭子巷及头条至四条胡同，住过许多梨园名人，如梅兰芳大师、名武生周瑞安、名老旦李多奎和河北梆子名角李桂云等。

　　南药王庙属于东晓市街，建筑宏伟，《帝京景物略》及今人文章对其殿宇、佛像多有阐述。然三清殿并非第三层殿，而是在前庙的东侧，属于后庙的一排殿宇，殿对面有大戏台，中间是大罩棚，约可坐四五百人。药王庙分前廊（庙）、后廊分别管理。前廊以每月初一、十五的香火和庙会地租为主要收入。在大殿东边厢房开设了香烛铺，烧香的人全在这里买香，并出售妇科中药天坛益母膏。大殿西侧亦有七八间厢房，记得有三间曾办过京剧票房，另几间租给了木器铺。殿后有个很大的空院，庙会主要在这大空院里。西北角上是用布帐子围起的评戏棚子，唱“小老妈进京”一类戏。进门三枚铜元，每唱一小段便咚咚打鼓又要钱，与侯宝林相声段子里说的全一样，大多是听一会儿就得走。院内有很多吃食摊子和练武、说书的场子以及黄雀占卦、卖屎壳郎拉车小孩玩艺儿等。夏天还有卖自造汽水和雪花酪的，熙熙攘攘，香火既盛，庙会也很热闹。

       后廊以办丧仪为主要收入。庙会期间，三清殿及后面（西后院)的佛楼亦任人烧香，然不以香资为利。佛楼下是后廊经营的棺材铺，后门里还开设了裕顺斋糕点铺。在这里停棂办丧事的很不少，几乎是接连不断，一般是5~7天（送三、伴宿、出殡）。常有出大殡的僧道尼番（喇嘛）四棚经，64人大杠，门吹、唢呐、花柳、执事；抬着松狮、松亭及金山银山等纸糊的仿真烧活。

      药王庙是道观，但只有后廊的梁老道着道装，独身。每天五更即去三清殿唪经，冬夏不停。梁老道不问经营，有法事（为丧家唪家)时应应法事,无事时便义务教爱好音乐的青年学习道教音乐（清时天子祀天由药王庙道士奏乐）。

      金鱼池在东晓市、西晓市南面。东端出口在金台书院门前操场西侧；西端出口在南桥湾南口外。金鱼池约有十二三个水坑，一般三四百平米水面，深约一二米。堤埝纵横，窄处几不可过，亦常有在池内自杀者。大部分鱼坑属知乐鱼庄赵家，只有东头三四小坑属另外两家。今之“金鱼世家”徐家，当时住东头金鱼池横二条，然已无鱼坑产权，徐家兄弟子侄分别在中山公园、北海公园、天津的北宁公园等处当鱼把式。

       金鱼池东头路边也有个茶馆，是京剧、曲艺（唱单弦牌子曲)票友的乐园。茶馆旁有一大院子，院内几间砖房，属于知乐鱼庄，春夏之交下街串巷卖小金鱼的都住在这里。

       东晓市以鬼市传名，其实东晓市街内涵丰富，在上世纪20年代至40年代末，它对旧北平城的经济，有过虽然小却是独特的贡献，倒是与鬼市的牵连比较勉强。鬼市并不就是东晓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