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这个院落已经颓废,也许这个院落已经风华不再,也许这个院落曾经的光彩掩蔽在由不同的年份,四下搭盖了的小房、厨房,接出的廊子后面……就像每个人都曾年轻,有的人也曾有过绝代风华。岁月不再,感情却怎能轻易流走,更何况,它承载了太多的记忆、太久的岁月、太多割舍不下的情感。六十多年前我出生在东城的堂子胡同,大约在一岁的时候搬到崇文区河泊厂128号。这是一个四合院,但既不是高堂门楼、朱漆大门、雕梁画栋、抄手回廊的大宅门,也不是砖雕影壁、高大天棚、金鱼缸、胖丫头的豪华四合院,只是市内一座极普通的小四合院。这院坐南朝北,门口西侧有一根高高的杉木电线杆。门墩是两个方形小青石块,黑漆门,两扇门上写有“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大门开在院西北角。进大门是一个过道,正对着西房的北山墙。北房三间,两明一暗。靠东头的是暗间,有砖砌的大炕,下有盘旋的火道,炕中间下面火道冬季烧火暖炕,还有一个依此而猜地名的谜语:炕洞里劈劈柴———“南阳府”(难扬斧)。西间有一个带铜架子的大床,床两侧栏杆上铸有花卉图案,很漂亮。四角立柱顶上各有一个金光闪闪的铜球,用以固定四个方向的横拉杆,夏天可以悬挂蚊帐。居中堂屋靠北墙有一红木大条案,中间摆大座钟,两边有掸瓶,帽筒和其它摆设。我印象中墙上是没有名人字画的,这可能跟父母没有多少文化有关,只是在东间的东墙上有“赵公元帅”等佛像,过年时要进行拜祭。西房三间,北头一间是灶间,进门左边有大水缸,西北角盘有大炉灶,大小两个灶眼,还有温水小缸。南边有橱柜,橱柜上方有神龛架供有灶王爷夫妇神像。西房中间屋堆放笤帚、簸箕等杂物,还有两口大缸,用来腌激酸菜和咸菜。南边一间住人,也有炕,炕沿儿朝北。南房三间,堆放箱柜和粮食等物,平房常有耗子,屋里有粮食就更容易招耗子,为了逮住他们,除了下鼠夹子外,还用大水桶,里面放半桶水,旁边搭上一块板,耗子爬上去掉进桶里就出不来。记得有一个大耗子足有半尺长,浑身毛都发红了,特吓人,掉进桶里吱吱乱叫,我们用木棍和铁铲才把它打死。东房也是三间,中间和靠南间放置衣箱、家具等物,北边一间辟为厕所,那时多用马桶,定时有人来收拾倒掉,此屋还兼放木柴煤炭。解放后,南房租了出去,靠东一间租给一对山西夫妇,丈夫在外经商,常常是很长一段时间才回来一次。有趣的是,不论白天黑夜,只要商人一回来,立即关门睡觉,可能是商人长年累月在外奔波,跑得太累,回家需及时休息。南房还住过我的班主任陈治绪老师。陈老师沉稳、干练、知识渊博、满腹经纶。他说话有条不紊,给我们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头头是道,给我以深刻影响,使我终身受益。陈师娘留齐耳短发,热情诚恳、精明洒脱、和和气气,总面带微笑,说话快人快语,办事爽快利索。他们的几个子女都学习好,事业有成,并能歌善舞。他们的优美歌声和舞姿,使我们兄弟姐妹听和看得如醉如痴。既感到新鲜有趣,又觉得他们很了不起。心想,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像大哥哥大姐姐一样能歌善舞呢。可惜至今快七十岁了,也没有学会跳舞。我家西邻127号,据说是做生意的人家。126号是个私塾———德身小学,有了老学究授课,讲授四书五经。东邻129号住王姓商贾一家,做绸缎生意,家境殷实。街的尽东头路南有两间平房,有小哥俩开个理发店,人们大都称呼他们为三哥四哥,我也曾多次到那里理发。街北靠东头,在理发馆斜对面,有高出地面约七八十厘米的一大片平台,在平台东北角有一黑漆门,据说户主姓金,是一房产大户,很有实力。北边靠西头也是一溜高台,有一个宽宽大大的大黑门,门口有数层台阶,大家习惯叫“高台阶”。房主姓杨,人们一提起就说高台阶老杨家。我家对门也是个殷实人家。但是,此院解放后曾有一段时间做过派出所,我和我大姐还在里面唱过歌。当时刚解放,为鼓舞群众,通过扩音喇叭,向外面宣传讲话,通知有关事情,也安排学生唱歌做鼓动宣传,我们就唱了《东方红》、《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解放区的天》等歌曲。在我家对面偏东位置处,有一片较大空旷地,大约在1947年,一天早晨突然发现那里躺着一个人,一动不动,后来才知道是一个饿死的人。第二天被警察用芦席卷走了。一天将黄昏时,父亲从外边回来说,刚才在离我家不远的南园南口有土匪抢东西,想想土匪快闹到家门口了,很是害怕。 网络配图我家所住河泊厂,顾名思义即水源充足之地。据考证,远古时期这里的确是河湖遍地,水草丛生。从附近很多地名也可见证:河泊厂往南有水道子,水道子往西有三里河,三里河处有南、北桥湾,往西有南、北芦草园,再往北有草厂一至十条,再往西北还有南深沟、北深沟等。水源充足,北京的水井就多。自我家往西过德身小学往南不远处有一个井窝子,是一个大深水井。那时一般家里都没有自来水,由井窝子水把势用木水车挨门挨户送到各家。井窝子斜对面路西有一家“沙记”人力车铺(当然比不上话剧《骆驼祥子》里刘四爷的车铺),有十几辆人力车,车夫们常在门口吃饭、聊天。有一天,一个车夫突然死亡,死因说是喝了凉白酒又吃了柿子,究竟是否因此而丧命就不得而知了。还有一件印象十分深刻又令人非常愤恨之事。那是一天下午三四点钟时光,我正在家门口玩,就在高台阶老杨家西边街角处,停着一辆人力车。突然来了一个穿军装夹公文包的日本鬼子,冲着车夫叽里呱啦说了些什么,车夫伸手比画了一下,小鬼子一听上去就打了车夫几耳光,血立刻从车夫嘴中流出,鬼子没有让车夫擦一下就硬逼车夫把他拉走了。尽管当时我还很小,但是好人坏人还是分得清的、爱憎还是分明的。我憎恨那个小日本鬼子。在崇文区东晓市大街路北有一所中心小学,我小学就是在那里上的。2003年1月我还去学校转了一圈,没有根本性变化。此学校原来叫“金台书院小学”。目前还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据说此处是明清时代秀才举子殿试前温习功课、写八股文准备应试所住之地。上一年级时我的班主任老师姓翟,年轻漂亮,可教了不长一段时间就走了。后来知道她原来是一位地下工作者,1948年解放战争进入最后阶段,她是去接受更重要的工作了。上学时由我家出来左拐往南走,经过平乐园胡同,出南口到水道子大街,过马路进胡同再往南走就到鲁班馆,出鲁班馆到东晓市大街往西拐就到“金台书院”了。鲁班是木匠的祖师爷。鲁班馆,用现在的话说应该叫“硬木家具一条街”,满街都是硬木家具作坊,什么红木、花梨、紫檀应有尽有。师傅们就在大街上干活,锯、刨、凿、磨,打蜡上光,工序很多。由于都是榫卯交搭环环相扣,做工非常精细,加之下料就比较精准,经锉、磨、榫卯咬合极为紧密,再经具有独特功能鱼鳔胶黏合,严丝合缝,水都渗不进去,打蜡磨光后,镜子般光亮。繁复的工艺,特殊的结构,精细的加工,历经多年不损不坏也就不足为奇了。 网络配图还有值得一说的是金鱼池,整个金鱼池水面是一个大元宝形,由多个大水坑(鱼池)组成,各坑间有土堰相隔,有如田间的田埂。由于就在学校西南不远处,有时下学后去那里玩。水池都比较深,下部的水尤其凉,即使会游泳的人同样也会因腿抽筋而游不上来。河泊厂北边有一条东西走向的茶食胡,是一条北京有名的胡同,它非常古老,据说在元朝时就存在了,已有700多年历史。据悉,现其东部已经拆除,西部是否保留得住不得而知。儿时的记忆总是美好的,令人回味无穷。上世纪90年代末我曾有意识地去河泊厂了解现状,街巷布局基本依旧。2003年1月我再去寻查时,已是“人去楼空”一片瓦砾场,不管是高台阶杨家、金家,还是我儿时的住房均已荡然无存,就连墙上画着白圈的“拆”字也没有看到。推土机可以唱着欢快的小曲推墙轧瓦,却永远无法碾碎我对儿时生活的美好记忆。几年后这里很可能不再叫河泊厂而是××花园或什么什么广场。这也应算做是历史变迁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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