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乐

写捉蜻蜓后，尚觉有几点未曾写入，却因此引起“农村乐事赊”的感想，当此新麦登场，瓜果正肥之时，绿阴之下喝苦茶，闲话桑麻，看儿童捉蜻蜓、粘知了、捕花牛、掏苇柞子，乐事实无涯的，只怕躺在树下，算计各方面的征粮，准备随时的携家逃难，我们想像纵有井中凉沁的稍瓜，夜难下咽的。北平称蝉为知了，这也是一个较文雅而有根据的名字，实在口语呼为“济了儿”，知了是大形黑褐色的蝉，每年学校将要放暑假时候，蝉必应时而鸣。另有一种绿色小蝉，叫声自呼其名音作“伏蝶儿”（蝶读爹音）。在夏至后二十日至三十日，依照中央节序，便是“入伏”了，入伏以后，才有伏蝶儿，所以这个伏字，也可以代替时令。普通捉知了都用“粘”的一法，久于粘知了，以此换钱的（不能说是专门职业，与掘药材情形略似），是永苏子油熬胶，其性最粘，还可以用他粘麻雀、粘蜻蜓。儿童则用“面肥”，以和成的麦面，水中洗去粉质，谓之洗面肥，剩馀面的粘质，只可用以粘知了。乡间收得新麦，尚未磨粉，而儿童欲粘知了时，可以将麦粒入口拒绝，再用水洗，也可以成面肥。粘时只用长苇竿，顶端涂胶油或面肥，只要看的清，手法准，听见鸣声，便可以粘下知了来，知了易粘，实也没人粘，北平俗语以某任不通人情，没有人敢菱角，便谓之“哑叭知了没人粘”，是以粘代沾字。伏蝶儿感觉力大，且在一枝之上不作久鸣，粘取极难，但也有时落在人的手中，不过知了粘得以后，裹以草树叶子，尚作呜呜鸣声，伏蝶儿如落人手，便不再作一声了。粘知了一部份是为小儿玩耍，总在卖蜻蜓筐中代售，其大部出路，却在每晨菜市，与苇虫、蚂蚱同为养“花红鸟”的夏日鸟脱毛时的食料，哑叭知了此时也受了同等待遇。纺织娘北平称为果果，我以为如以自呼其名为限，蝈蝈二字实比“络纬”切实的多。蝈蝈越在天热夜内，叫的越勤（本文所谓叫，只是从俗），清夜不寐，确可添人愁思，蝈蝈的食料，以瓜花如倭瓜南瓜丝瓜为最佳，黄瓜穰次之，只要食不缺，不受暴晒暴雨，由伏天可以叫到秋后，北平人家差不多每年全要买一二只听叫。蝈蝈种类，有“咂嘴儿”、“滋拉子”、“山老虎”，声作直音，没什么趣味，正格蝈蝈只有“苍”、“绿”两种。乡间蝈蝈，极易捉得，以昌平县十三陵所产最多（金钟儿更为十三陵特产），近年已被解放，“天地大德曰生”，吾深为蝈蝈庆幸，只可惜木伐革除，寄身无地罢了。平郊，儿童捉蝈蝈皆用“钓”，线系棉花球，只在草囗发生之处幌动，蝈蝈便附在棉花球上钓起来。卖蝈蝈的，有用荆枝编笼的，大半为盛囗嘴儿，滋拉子，山老虎之用。普通全用高粮杆，插为方笼，每笼一只，担入市中售卖。另以长秫秸，将蝈蝈压制其上，以被装笼。再有用竹篾编为细笼，或以细秫秸（产于北安河）编为楼台殿阁，千门万户，玲珑已极，中置蝈蝈多支，也是一种新奇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