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种残忍生活

两种残忍生活

张突罗雀，状夫不为，北平有许多人却是以此作生活的，一个人没有固定职业，为饥饿所迫，好强的可以究众盗伐他人茔树，谓之“请大香”，低弱者钩取些枯枝树杈，作一名不上画本的樵夫，这些就地淘金的君子们太多了，试述一二，以供研究社会情形的，知道北平社会还有这一部份人存在。

北平鸟市上大笼中的麻雀，是由北平各县山地中，永大网拉来，那不再本文范围以内，北平捉麻雀的，有永鹞子的，有用弹弓的，有从雀窝中掏雏雀的，这都是以遊戏为目的，虽然杀生，也还可恕。另有专以捉麻雀为生的，是两种方法并用，一方面在林边草际下，“拍网子”，以青虫或马蜂犊子（马蜂的幼虫）作饵，诱至麻雀入网，可以捉全翅全尾的活麻雀。另一方面用苏子油粘取，旁人看着非常之难，觉得比粘知了还难，笔者曾见一沈姓老翁，一竿一个，竿无虚发，而且也不脱落，沈老翁每日出城，连粘带拍，共得几十个，有以此得到一百个上下，成绩也很可观了。他们粘拍来的麻雀，作什么用呢？是全卖到饰品店，作“炸铁雀儿”，供酒客下酒之需。笔者平生未尝此味，实以此事为太残忍。民国元年春夏之交，曾一掏麻雀，被先君赏了三懒驴愁（皮鞭），至今引以戒子女，芸芸众生，各适其适，设机残杀，未免太酷。

北平还有一种比捉麻雀还残酷的，即钓田鸡，田鸡是青绿色的蛙，与周身疥癞的疥蛤蟆并生，数较疥蛙为少，除服装颜色以外，幼虫时的蝌蚪，以至成长后的形态名声，完全相同。初春取“蟾酥”时，也不分彼此的一体夹取，写至此应一写蟾酥，三十日华北日报载蟾酥为强心药，这是不错的。但过去中国人都以为五月割蟾酥，帝京景物略并记端阳日，盛依仗赴海子取蟾酥，这真是文人文章，官样故事了。蟾酥须用两面铜瓦（合成圆筒，中有繃簧），只夹取蛙的眉际凸包，凸包一大一小，只夹大包，双包全夹，蛙即不能再生了。夹蟾酥须在春冰解冻，蛙未出蛰之先，如蛙已出蛰，则酥已散归全神，不能再取，那能端阳夹取蟾酥？北平夹取蟾酥的地方，皆在二闸以东的三个闸口和通县，因笔者和普济闸刘陈二家有戚谊，曾借来铜夹子一观，隔年开视，尚觉冷气袭人眼目，其性可知。

钓蛙极省事，既不用钩，也不会钓起疥蛙来。钓起青蛙以后，只用两后退，因蛙的后退，内极细嫩，在筍鸡以上，食者或加荠菜清炒，或燻成腊味，称为庄舘食品店的美味。亡友傅泽民先生喜用新钓来鲜蛙腿，作成打卤，用以浇过水凉面，坐葡萄架下，纳取晚凉。有的人便以钓蛙求生，将整束田鸡腿，送往菜市售卖，以备肉食者的选购，殊不知人之以蛙求生，蛙则求死而不得呢！因为蛙之后退，虽然切除，全身并未死却，宛转地上，状极惨恻，笔者曾应傅兄之邀食田鸡卤，见此惨状，平生不复食蛙。以前笔者颇喜吃鳝鱼，后因席间宣兄永光，描摹杀鳝时情状，因之戒食。我没有受过五戒，却因为我而杀若干生命，实不敢再下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