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庙与祀孔

据闻北平此次孔诞大祀，改太牢为菓品，引起社会的注意，这大概是何市长任山东教育厅长时，因曲阜师校演林语堂剧本子见南子，大受纷扰的缘故（全案件林语堂全集子见南子附录），所以对“孔”字有些头疼吧！实在孔子学说，是全国人民思想中心，共军焚燬阙里，已失大部人心，在国民政府领导下的地方政府，却不可以薄祭，而忽略政府的深意！

北平的孔庙（与国子监不能混为一谈），在安定门内成贤街，建于元成宗大德十年（西元一三零六年），到现在已六百四十一年了。明万历二十八年，改用琉璃瓦，清乾隆二年，大成殿改用黄琉璃瓦，体式越发隆重了。光绪三十二年，升孔子为大祀，正殿应改为九楹，但因清代已成尾声，迁延到民国五年，方才竣工，也只将殿旁廊子，包入殿内，殿陛宽展一些，并未另建，草率可知。孔庙南向大门，即今卖票的地方，为棂星门，入门东西井亭神厨，西门为持敬门，是通国子监的大门，在以前没把孔子卖票以前，任人入观，便出入持敬门，就为大成门五间，大成门前，古柏阴森中，排列着元明清三代进士题名碑，一百九十二座，每科一座（元碑不全），想见当年选佛场中的插金花饮御酒的选民，风流不可追寻了。笔者读书时，下课必须经此，所以孔庙国子监是必遊之地，至今董香光，毕秋帆，王引之诸公的大名，在那一座碑上，还记得清清楚楚。大成门五间，三出陛，门外左右列清代摹刻石鼓十个，及旐鼓与石鼓音训碣，大成门内，东西玻璃罩内的才是周宣王时石鼓，已然黑如锅底，二十二年长城抗战，古物南迁，蹲踞于大成门内七百年的石鼓已利涉大川的动了驿马星，最可笑那及丈二的旐骨，也装箱运走，既非古物，又且见笨拙，可见当时主持人毫无鉴别能力。

大成门内，东西两庑各十九间，配合那些不会发财，只想吃冷猪肉的历代先儒，也可以说穷鬼，因为这些穷鬼太讽刺人了，所以今年也给他们些水菓吃吃。大成殿崇阶石栏三出陛，殿前古柏三人合抱不交，相传斜坲左陛的柏枝，曾打过严嵩，这也不过齐东野语罢了。甬道左右有清代告成石碑，祭祀时的燎炉瘗坎。殿内正中为孔子神位，东西分着颜曾思孟四圣，再次左右分享的，为十二哲，十七位圣哲，便日夕度此清冷生活。殿中祭器，原是常品，乾隆中才仿曲阜孔庙例，颁汉彝器十种，苍翠欲滴，实是古物，祭时才陈列出来。又有称殿前左方柏树为孔子笔架，石井为砚水壶的，虽然不经，也是古蹟。大成殿后，另有崇圣祠，由持敬门北行，西向的门便是，由大成殿西北门，也可以通过，只是现在因票欵关系，不见得开启便了，崇圣祠原名启圣祠，明世宗嘉靖九年建，雍正元年加封孔子五代并为王爵，才改今名，乾隆三年换琉璃瓦，中殿祀肇圣、裕圣、诏圣、昌圣、启圣五王，以颜曾思孟的先世为配，东西两庑，以宋代周程张朱蔡五儒先世为配，无怪今日的孔财神也重视孔大少爷，养了一个好儿子，是不止五代有光，而且可泽及宗族的。昨报载：国府此次派定大员曲阜祀孔，孔德成协同反里，所以下节另写祀孔。

孔子生于周历十二月二十七日，按夏历整月排算，为八月二十七日，实非准确日期，今已有学者按中西历法，给推算出来西历日期，所以现行的国历八月二十七日孔诞，实为不尽确实。尊师节定在此日，再妙不过，中国是向来拜远佛的，一面尊重先师，一面倒着今师，在孔诞祭祀之时，真是绝大讽刺。

孔诞在春秋两个丁祭以外，诚然是一个大典，以前各私塾家塾，自不必说了，民初各学校也恭行祭孔，笔者那时读书，因为执事的关系，虽然没分着胙肉，也分过两块花糕，看着曾吃花糕面子，也不能不一写祭孔。清代祭孔是用中祀，从光绪三十二年（西元一九零六年）才升为大祀。中祀祭品是用三爵，一登太羹，二铏和羹，二簠，二簋，十笾，十豆，一篚（只有帛），三俎（猪羊牛），一香，二烛，六𨱔。大祀免去和羹，帛外加玉，加二金镫，笾豆各加两器，俎用全犊。笾豆品名太多，颇有冷字，所以省去，以免更刻新字。乐舞是中祀六佾(yì)，即八人一排共六排，为四十八名舞生，四十八名乐生，大四八佾，即乐舞生各六十四名。乐用文舞，初献亚献终献全舞羽籥(yuè)之舞。乐奏昭平，宣平，秩平、叔平等章。乐舞生由天坛神乐署应承，春秋祭为按应用宫调，不得错乱，神乐署用笛，较场面用笛高半音，所以清越。神乐署乐舞生多为道士，民国后散归前门外药王庙、精忠庙等处，袁世凯要作大皇帝时，又召集原来乐舞生，在国子监学习，以备祭祀坛庙，并定了古式的制服，俨然有王莽复古的精神。坛庙乐歌，非常整齐迟缓，一字四拍，实唱三排，末一拍为休止符，各代乐章，全有一字美名，清代是“平”字，民国四年政事堂改定了“和”字，因之昭平之章，便成了昭和之章了。以前祭祀，隆重情形，可以想见，民国后也尚可观，各部院参加祭孔的，全在国子监大门内空场，支搭棚帐篷，预备火壶夫役守晚，以便堂上官员座落，不改当年风度。北伐成功后，祭孔一度冷落，民国二十三年力行新生活，以为孔子精神实为民族思想中心，所以又重视起祭孔来，以二十五年的孔诞，最是庄严隆重。沦陷以后，敌伪也以孔子号召民众，每年三次祭孔，由伪首长率领祭祀，曾有一次大成殿的“犊”，竟是泥塑假牛（也许是纸塑），乐生也是一名王老头领导的几十名小儿，编钟上贴公尺字，也不按二八月分宫调了，观之令人发笑。笔者曾问此王老头，什么叫乐章美名？为什么不按十二宫奏乐？他竟答不出的。孔庙祭器，大半全随古物远遊去了，纵有大祀的祭品，八佾乐舞，也没法排列，所以改为菓供，是最好不过的，何况十二竹笾之中，只有榛栗干菓，孔老夫子也要换换口味的，如能有美国罐头、口香糖、沙丁鱼，岂不世界大同？这也是礼运中孔子的遗志啊！沦陷以至胜利后的曲阜孔庙，久已荒芜，大成殿即不被焚燬，也要贴满了共军标语，此次派特任官铨叙部政务次长，偕圣裔孔德成，同赴曲阜，主持孔诞大祭，各学校机关，也和国父诞辰一样的放假一日，笔者也要趁此入孔庙免费之时，撰杖重游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