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包厢与磕包厢头

听戏本为娱乐事，听戏而坐包厢，舒适而炫阔，乃娱乐中之最乐事也，然在三十八年前，则尤以包厢为受罪者，且调侃之曰“听差事戏”，视听戏为差事，今人闻之，必目之为奇闻，清时宫中演戏，命王公大臣内听戏者的，名曰“赏戏”，此为当时无上之荣典，此荣典可以写于官衔中，用红纸裱糊木框上，悬于门内影壁上，则可虎邻舍、炫戚友，死后印于讣闻内，不只死者视之为无上之荣饰，而得此讣闻者，保而存之，供于书斋书阁内，更可示人，我与某某公，尚有喜弔之来往，用于虎来宾，而事实，则此“赏戏”之滋味，真仿佛“丧家之跪灵”，不怪乎长少白前辈有“腰酸腿疼磕头虫”之笑谈，赏析之规制，无论爵秩之尊卑，均盘膝坐两廊，即戏台左右之走廊，无桌椅，而于地上铺上棕毯，将走廊用木板隔成若干之单间，若能向太监花小费，则棕毯上可以垫舖几块大坐褥，小费逾多，褥逾厚，两廊之单间，依靠北面殿阶之远近分等级，如颐和园内之德和园，正北面为乐颐殿，为太后听戏处。东廊之北端单间为第一级，为掌政权之近之亲王听戏处，再向南，则为军机，尚侍……等中枢大员听戏处，西廊亦以北端为第一级，为散秩王公及一二品文武大吏听戏处，两廊共分十二间，即十二个包厢也，赏戏者，不论为谁何，必衣冠楚楚，终日盘膝坐地上，虽酷暑，不能去官帽；虽严冬，不能披斗篷以大衣风貌等类御寒物，入座后，太后已升殿，则两廊内听戏者，必就地向前一叩首，太监奉旨来赐茶，未饮前，一叩首，跪接杯而饮毕，又叩首，其馀赐点心，赐糖菓，亦如之，如大小便，未起身，一叩首，登厕毕，回本位，又必一叩首，如太后有所询，一叩首起身入殿内，跪而聆之，奏对毕，叩首起，出殿归包厢，则又一叩首，简言之，凡所有行赐或因故离包厢，皆必叩首也，故五旬以下者，遇赏戏，莫不雀跃而色喜，六七旬以上之老人，则尝因赏戏而焦灼，乃惧磕包厢头也，惟一般御前小官僚，尤三四品之銮舆卫及侍卫处之人员，羣麕集廊后角门外，俗曰“听官蹭儿”，探头伸脑一件厢中有隙地，即挤入，亦随班叩首大吃大喝而大听，然只限于西廊，东廊则不敢也，今稷园事务所魁老哥，覩吾说，必闭目细想往年官蹭儿之滋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