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9月,北京内外城垣外侧的环城铁道,终于彻底不见了踪迹。至此,已在北京地面上咣当了55年零7个月的环城火车,总算离开了民众的视野。“一个时代结束了。这是伴着老记忆,一块堆儿消失的玩意儿。没有了北京的老圈圈,还留着绕城的铁路干啥。”一位八十开外的老人,语气平和地跟我聊起了往事。 “那会儿,还有城墙。城墙外面,就是铁轨。我们一出城,就能见到火车。进城以前,还能见到火车。铁轨、火车与北京城墙,在我小的时候,是配套的。”老人说得没错,从目前留下的老照片中,我们也能看到这般场景。 与我交谈的这位老人,出生在1938年(民国廿七年)的“北京”。他依稀记得,自己六七岁以前的北平,当时是被称作“北京”的。“日伪时期,咱们北京还叫作北京。后来国民党接管了,北京才又改回北平的。” “姆们家就在西直门楼子东边。打小儿见天儿瞅着城门楼子。一直到我结婚了,搬到太平桥去。””环城火车呢?“一直都有,不过我小时候坐的多。大点了就很少坐了。后来也就没了。”老人的语速始终平稳,他耐着心讲,我也耐着心听。 而今的西直门地区,还留下了一件文物:西直门车站,被安置于北京北站的候车大厅之内。 下图是民国五年(1916)环城铁路刚通车时由北向南拍摄的德胜门车站。左边白色建筑是德胜门车站,车站右侧的白色城墙是瓮城拆除后的痕迹,再往右是德胜门城楼。车站对面被围墙围起来的地方则是存放货物的货场。 此照片较为珍贵的一点,在于德胜门城楼的画面呈现。德胜门城楼被拆除的时间,为民国十年(1921),即此照片拍摄以后的第五个年头。拆除前的城楼,颓败之象甚为明显。然对于这样一座城楼的修葺,也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的人力物力。结果,不该拆的还是被拆了。此乃民国时代的北京城门之殇。 下图中的白色建筑为东直门车站,车站右侧白色城墙为瓮城拆除留下的痕迹,再往右便是东直门城楼(东面)。东直门车站附近水关为排水口之一。 下图照片显示的是通车初期的西直门车站(自南向北拍摄)。照片左侧的火车头车身上可见“P.M.B.L”四个字母。左侧远景处站台上的人正同火车内的乘客交谈。照片右侧有一名正挥舞一面小旗指挥的工作人员。如此简陋的站台,当时已经算是很先进了。现如今,或许只有偏远山区才能见到。 以前的环城铁道什么样?火车又是啥模样?我需通过老照片来看,而身边的老人则依靠回忆。当我将一本“20世纪初的中国铁路旧影”中的图片一张张呈现在老人眼前时:“对,就是这样。”“好像又不太像。”“这张我最熟了,打小儿就看。”老人沉浸在回忆中,久久无法自拔。对于昔日的环城铁道,我算是彻底的局外人。老人则不然,他是局内人、当事人、可以现身说法的人。 修筑环城铁路,是为了解决北京粮食和煤炭运输问题。其主持修筑者,是京张铁路局(京张铁路已于1909年完工)副总工程师陈西林。铁路的修筑时间,自民国四年(1915)至民国五年(1916),用时半年多。这是中国第一条城市铁路,全长12.6千米。 环城铁路的修筑,正好与京张铁路、京奉铁路、京汉铁路实现了某种程度地对接。作为最早建成的中国南北铁路大动脉,全长1214千米的京汉铁路,开工于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4月,在历时九年的修建后,最终完成于光绪三十二年(1906)4月。(该铁路在正阳门西南侧设始发终至站,大体位于今日前门肯德基至老舍茶馆一带。)至于京奉铁路,则在光绪二十三年(1897)由天津修到北京城京郊的马家堡。光绪二十七年(1901)又延展至正阳门(东站)。此乃我国最早的关内外铁路。 照片中最高的建筑为安定门箭楼(南面),箭楼下的建筑为真武庙。北京内城九座瓮城中,有七座内建有关帝庙(其中京城第一关帝庙,就在正阳门的瓮城之中,并与观音庙相对),只有德胜门、安定门内建有真武庙。其缘由倒也简单,真武大帝掌管北方,而德胜门、安定门又属于北京内城仅有的朝北开启之城门。 北京内城东南角楼周遭的墙体部分,百余年前的变化不大。这也是件难得之事。民国四年(1915),京师环城铁路修建时,为通车之便而打通东南角楼西侧的城墙,且修建了中国传统的拱券式门洞。靠近券洞的一座墩台也被拆除。该火车券洞至今保存完好,是京师环城铁路唯一的遗存。 此图为正阳门箭楼及城墙南侧的煤市。按照北京日报张鹏老师的说法:过去北京城内煤炭的销售有煤栈(也叫煤厂)和煤铺两种方式。煤厂在产煤处都设有分厂,称为上栈。上栈用骆驼向窑矿收货,然后由火车运到城内,多半批发给各煤铺,少半由下栈——北京各城门沿铁路一带的煤厂、煤市售予居民。当时由骆驼从京西门头沟煤窑运进北京城里的煤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在前门附近的煤市堆放销售。 此图中的广安门车站,距离我目前所居住的达官营并不算远。广安门车站是京张铁路的起始站(不是后来为人们所熟知的西直门北京北站)。 在京张铁路沿线14座车站中,除西直门、宣化府、张家口车站外,其他均为统一的五开间建筑。其外表呈现典雅高级的青砖灰色,从标牌可以看出其中一间供电报部门使用,正立面上方题有“广安门车站”“KUANGANMEN”“北京”,两侧题有“光绪丙午夏季”(1906)和“陈昭常题”。只可惜,由于广安门车站年久失修、阻碍交通而被拆除。其时,为1956年。而广安门货站,则多存在了四十来年。 在此前的一篇关于寻访南观音寺的推文中,我曾经写到这样一件插曲: 不多会儿,(居住在南观音寺庙址上的老人)又溜达出来,手里拿着本书。“你看看,写的是关于我们住的这片,我从报国寺(当时还有旧书摊市)淘换来的。”我捧过来翻了翻,是本关于广安门货站变迁史的图片集,里面还有双合盛啤酒厂,以及拿南观音寺当背景拍摄的人像照。“好书啊,可惜里面的都没有了。” 就在老人的图片集里,出现了上面那张“广安门车站”的老照片。 此图为京张干路起点:柳村60号桥。柳村是京张铁路在北京的起点,其位置就在而今北京丰台区(车站的起点则为广安门车站)。照片左侧的铁轨旁立着一个牌子,上写“京张铁路”四个字。牌子的左边立着一根白色的竖杆,竖杆左侧挂着一个提示司机鸣笛的放汽牌,上写“放汽号”三个字(白底黑字)。 照片右侧标有数字“60”的铁路桥即为柳村京奉铁路60号桥。京奉铁路是外国工程师所设计,所以铁路桥编号使用的是阿拉伯数字,而不是苏州码子(中国早期民间的“商业数字”。它脱胎于中国文化历史上的算筹,也是唯一还在被使用的算筹系统。其产生于中国的苏州,多用于旧时的商业,手工业,当铺,金融业等一切经营活动和生活中的数字记载,契约的签订及账务的处理。而今在港澳地区的街市,旧式茶餐厅及中药房偶尔仍然可见。)照片右侧远处的白色牌子上面标有数字“400”和一个向下的箭头(白底黑字)。 此文是为《西洋镜.20世纪初的中国铁路旧影》所写的书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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